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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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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雪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到堂屋去,见王家兄弟和陈家掌柜吵吵得更厉害,双方白眼赤脸的,陈秀文拿个帕子委委屈屈的哭着。

    “都别吵了,人已经死了。”沐雪冲乱成一团麻的屋里大吼一声。

    众人停下来向她望过来。

    沐雪看见陈秀文用帕子这捂着嘴,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欢喜,她那原本心烦意乱的四爹似解脱般松了一口气。

    她奶撇了撇嘴,她爷倒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她三爹三婶神情愣愣的,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近十年,平日磕磕碰碰的,没真想着会死人啊!

    反观王家几兄弟,原本沐雪以为会在几人脸上看到些哀色,却见几人只是停顿了一下,反而指着陈掌柜和李老头跳起脚骂得更加理直气壮起来。

    几个兄弟竟没一个人想着问一句他们那苦命的妹子,也不说去看上一眼,如此,让沐雪感觉通体彻寒。

    呵呵,有兄弟又怎么样,关键时刻却是没一个能靠的住的。

    只听那几个庄稼汉子口口声声喊着不公,要李家和陈家拿个说法出来,沐雪冷着眼,用冰凉的语气突然插嘴:

    “如今四婶人已经死了,她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铁蛋,叔叔们若真为她好,还念着一分兄妹情分,就该好好为铁蛋像条出路。”

    沐雪对王家几个兄弟说:

    “你们只瞧我这四爹,有了小四婶,又得了新儿子,怕是没有多余的心思花在铁蛋身上。”

    “二丫,你胡说些什么,这里哪儿轮的到你说话,给我闭嘴。”

    李老头大声呵斥。

    沐雪不管,只盯着王家兄弟:

    “叔叔们想必都知道,我弟弟铁蛋与别的孩子有些不同,经常受人白眼,受人欺负,你们是没瞧着,小四婶前头那儿子是掐一把是一把,把个铁蛋打得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死丫头,你胡说什么呢,天地良心我对铁蛋可是比亲生儿子还亲吶!”陈秀文不干了,直接喊冤。

    “忠哥,你是最清楚的,你说说,咱平日什么好吃好用的哪样不是紧着铁蛋啊,如今反倒给人扣了这么一大盆脏水,我真是冤枉死了。”

    “二丫,这是我的家事,不用你管。”李铁忠不敢小瞧沐雪,硬生生的说。

    “家事?铁蛋姓李,是我爹的亲侄儿。”沐雪抬眼瞟了一眼一直不吭声的李老头,讥笑的说:

    “如今,他亲娘被你逼死了,他爷奶也不拿他当回事儿,不耐烦管他,我这当姐姐却是怎么都看不过眼。”

    “四婶死前千万交代了,铁蛋是绝对不能再拿给你养了,四爹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如今得了新四婶新儿子,你摸着良心问一句,你心里可还装的下铁蛋?”

    “胡说八道。”沐雪说中李铁忠的难堪处,让他一时恼羞成怒。

    “铁蛋是我儿子,他怎么样用不着你管。”

    沐雪争锋相对,嗤笑一声,骤然沉下脸来,凌厉的眼神一一扫过堂屋众人,直接宣布:

    “各位,我抡起与铁蛋的亲疏来,我们李家二房排在末尾,按说即便是我四爹不管铁蛋,这上头还有我爷奶,再不济还有他几个亲舅舅哩,然后才轮到他的叔伯。”

    “可四婶临死的时候拉着我手交代了,你们这些个人,她是一个都不放心的,要把铁蛋过继给咱李家二房,由咱二房来照看着。”

    众人听了个个脸上精彩纷呈,望着站在屋子中间,身板笔直,气势十足的沐雪。

    “我还没死呢,用不着你们家替我养儿子。”李铁忠没好气的,瞪着沐雪,他这侄女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啊,啥事儿都要来管上一管,真恨不得扇她一大巴掌。又不是养不起,他若真把儿子过继出去,这辈子腰杆还能挺直吗?传出去,别人不戳他脊梁骨?

    “忠哥儿,虽我也舍不得铁蛋,可这毕竟是姐姐的遗言啊?”陈秀文压抑住心中的喜悦,假装悲伤的拿帕子捂着眼睛。

    这碍眼的小傻子要是过继了出去,她们家就不用在多养一张嘴了,也不用日日看见小傻子就想到他娘,免得心里扎针,往后,忠哥儿就是她儿子一个人的爹,多好啊!

    李老头这回开腔了,这原本最出息的小儿子家里闹的一团糟,如今四儿媳妇想不开自己喝毒药药死了,新四儿媳妇又刚刚给生了孙子,铁蛋这个傻孩子还真是个累赘,如今二房愿意接受这个累赘,正好免了老四的麻烦,能让他们两口子好好生生过日子,且老二家也没有儿子,铁蛋也依旧姓李,这根本不算个事儿嘛!

    李老头看着李铁忠说:

    “铁蛋过继给你二哥也是一桩好事,你二哥没生的有儿子,你就忍忍心,帮你二哥一把吧,让他百年后也好有个披麻戴孝,摔盆子的人啊!”

    听听,说的好似把铁蛋过继给沐雪她们家,还是她四爹开恩了一般,沐雪心里冷笑连连。

    听见李老头帮腔,一直看热闹的刘桂英可不干了:

    “爹,你糊涂了,你也不看看铁蛋都多大了,哪儿有过继这么大儿子的,您要担心二哥往后没人尽孝,把咱家福哥儿过继给他不就是了嘛!”

    沐雪大姑李春花听了突然道:

    “我呸,老三家的,你也太不要脸了吧,哪儿有上赶着把儿子往外过继的,且人家老二也看不上你家福哥儿呢!人家指定要过继的是铁蛋,你来凑什么热闹!”

    刘桂英晓得自己没同意把福哥儿过继给李春花,她心里不舒服,也不怕她,直接骂:

    “咱家福哥儿不比铁蛋那个傻子好吗?瞎子都知道该选谁!”

    “你们谁爱过继谁过继去,眼下先把我妹妹的事儿给解决了!”王家兄弟见李家人吵起来,不耐烦的道。

    “想要银子,没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死是活跟你们有个屁关系,你们马上给我滚出去!”

    即便为着自己闺女着想,陈掌柜也是赞成把铁蛋过继出去的,只是他这后娘的爹,铁蛋的后姥爷,也不方便正面表态,这厢突然听到王家人又提什么赔偿银子的事儿来,顿时来了火。

    “怎么没关系,我好好一个妹子让你家这贱货给弄死了,你还不兴给赔点人命钱?”王家人叫喊道。

    “报官,报官!”陈掌柜是秀才遇到兵,被粗鲁的王家人气的脑仁都痛。

    “报官就报官,谁怕谁啊。”王家一个兄弟指着陈秀文恶狠狠的说:

    “打量咱们不晓得是吧?你家闺女守了寡还不老实,到处勾引汉子,那野种也是没过门就生下来了,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活该拉去浸猪笼,我就不信了,官家也不管管……”

    陈秀文听了死死捏着手中的帕子,慌张的看了一眼她爹,虽如今她和忠哥也过了明面了,可官家只要一查日子便晓得杰哥儿是她和忠哥之前通奸生下的,这可如何是好?

    沐雪听王家人张口闭口全是银子,又见王家和陈家剑拔弩张的,互不相让,眼珠转了转,转头对王家兄弟说:

    “各位叔叔说的是,四婶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得也太憋屈了,可如今您们的妹子已经死了,咱还是该多考虑考虑活人的事儿,你们要真是疼四婶,就该依着她把铁蛋过继给咱家,也算是完成了四婶的遗愿。”

    “怎么说,铁蛋也是四婶的心肝,他来了咱家,咱们二房也断没有不管他亲娘的道理,我们愿意出钱好好替铁蛋把四婶给安葬了,另给你们兄弟一人一两银子辛苦费,如何?”

    沐雪见王家兄弟眼睛放了光,继续说:

    “知道你们疼铁蛋,想必也不愿意他往后在后娘的手里讨生活,咱家没有儿子,过继了来,我爹娘只会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绝对不会委屈了他去。”

    “你是李家老二家的闺女吧?你说话算数不?”其中一个兄弟疑惑的看着沐雪。

    沐雪蔑笑一声,直接从衣袖里掏出一锭五两的雪花银子,拿在手里颠了颠,直把王家几兄弟的眼睛都看红了。

    沐雪见几人上了勾,一把握了银子捏住,示意王家兄弟往她四爹李铁忠看。

    如今屋里也就李铁忠与刘桂英对沐雪他们家过继铁蛋的事儿不同意了,当然刘桂英的意见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主要是铁蛋的亲爹李铁忠,他要是咬死了不松口,这事儿多少人同意也是白搭。

    眼看着王家兄弟把矛头转向了李铁忠,陈掌柜也不赶人了,和他闺女陈秀文对了一眼,两人都默契的盯着李铁忠看,聪明的不开腔了。

    这种事儿当然要李铁忠自己开口啊,陈秀文又不笨,她要多嘴去劝,往后别人指不定要传闲话说是她容不下铁蛋。

    无论王家兄弟怎么逼迫,李老太李老头如何劝说,沐雪冷眼看着她四爹这时候倒是硬气起来了,就是不松口。

    或许还有那么一些读书人的清高,实在拉不下这个面子吧!

    这时,沐雪爹娘带着程大夫急冲冲的赶来了。

    “病人呢,病人在哪儿?”程大夫本不愿出诊,只是看来人是沐雪爹娘才不得不打起精神飞快的赶了过来,却还是晚了。

    沐雪看着突然进门的三人,不知道为何突然有种想要流眼泪的冲动,这满屋子的人可谓至今都没一个人提出要去看一眼死去的四婶,反倒是他们这些外人白白着急。

    “雪娃娃,你赶快带路啊!”程大夫眼里没注意满屋子的人,一眼就瞧见了屋子中间,相貌不俗的沐雪,着急的问,毒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程大夫,不用了。”沐雪眼角滑下一行泪,强挤出一个笑,对程大夫摇摇头:

    “我四婶已经去了,烦你跑这一趟了。”

    李二嫂听了脚下一踉跄,老四家的就这么死了,为个薄情男人?她转头看向小叔子李铁忠,瞧见挨着一起穿得整整齐齐的陈秀文,觉得刺眼的很。

    程大夫气哼哼的,甩了手道:

    “好好的日子不过,喝什么毒药!无知妇人,愚蠢,愚蠢至极!”

    沐雪再三谢了程大夫,亲自送他到院门口。

    程大夫道:

    “我看屋里热闹的很,个个不是善桩儿,才刚屋里人多,我不好说,如今我只劝你,想要清清静静过日子,还是别管那么多闲事。”

    想来能逼得人喝毒药的,一般都有一把子心酸泪,这里头的故事怕是有些复杂,他是真拿沐雪当个孙女看,才提醒她,她这样钟秀敏锐的好孩子,不应搅进这些破事里面。

    沐雪不知道听没听到程大夫的话,突然拉住程大夫:

    “大夫你可见过这样的小孩。”沐雪努力组织语言描述:

    “也不是说不会说话,却不愿意与人说话,一月半月说不了一句话。”

    “嗯,小些时候眼睛还澄明活泼些,如今却越来越像木偶,没什么神采,任人打骂也不晓得还手,但我晓得他心里应该是什么都清楚的,就是……”

    沐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铁蛋的情况了,反正她看起来有些像现代的自闭症,却又比自闭症还要严重一些。

    “你说的应该是呆症吧!”程大夫看着沐雪一张小脸都皱起来,答口道。

    “那有法子医治吗?”沐雪惊喜的问,既然能说出病名来,看来程大夫是遇到过铁蛋这种情况的。

    程大夫思索道:“这个不好说,具体要等我看诊后才能确定。”

    “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沐雪心里有了希望,压抑的心也明亮起来,笑了:

    “不是别个,是我弟弟。”

    程大夫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沐雪又说:

    “从今儿个起,我爹娘就有儿子了,我也有兄弟了,改日我把他带来给你老人家过过眼,保证你喜欢他,他是个顶好的孩子。”

    说完,沐雪也不再送,转身迫不及待的快步走回屋子去。

    就这会儿功夫,李二嫂和李铁栓从王家兄弟与李铁忠的争执中,已经知道沐雪开了口要过继铁蛋的事儿了,一想到是王大梅临终托孤,李二嫂虽然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愿意,却也没反对。

    沐雪回到屋里,也不想浪费时间了,直接插嘴,硬邦邦的对李铁忠说:

    “四爹直说了吧,你不愿过继铁蛋,到底是个啥缘由?”

    李铁忠不理沐雪,反而满是怒气问起了一直没开腔的李铁栓:

    “二哥,你家硬是要过继我家铁蛋,这不是跟弟弟难堪吗?往后你让弟弟出去如何做人?”

    说到底还是为了面子问题,沐雪噗呲笑了一声:

    “四爹以为你现在就不难堪了吗?跟自己东家的寡妇通奸,生下儿子,还逼死了自己的正牌妻子,纵容继子虐待前头儿子,这哪一桩拿出去不是丢脸的事儿,你还怕多了过继铁蛋这桩,你也太矫情了吧!”

    眼看李铁忠陈秀文就要回骂,沐雪却不给他们回骂的机会,继续噼噼啪啪的说:

    “要不是看着死去的四婶可怜,你以为我们耐烦来过继你家铁蛋?可别以为咱二房没得儿子,就过继不了人了,那不还有富哥儿吗?如今咱也不是白过继铁蛋,还给安排他亲娘的后事,帮你擦屁股打发四婶娘家的兄弟,你还不知好歹不乐意了?”

    “好啊,你说铁蛋是你亲儿子你舍不得,说你这新媳妇会把他当个比亲儿子还亲的儿子养着,你们敢不敢当着王家叔叔们的面儿立个字据,就说往后你李铁忠挣下的家业,包括往后继承的陈家的典当铺子你都能分一半给铁蛋?敢不敢发誓不让你那陈家的便宜儿子,和你这小儿子弹铁蛋一根手指头?”

    “要是咱以后在铁蛋身上再看着青红紫绿的伤痕,是不是可以告你一个为父不慈,告你媳妇一个虐待儿童?”

    沐雪一连串的问号把屋里人震住的同时,也把李铁忠问倒了,只见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瞪着沐雪说不出话。

    陈秀文听沐雪说往后她家典当铺还要分铁蛋那傻子一半,顿时心里针扎一样难受,把手中的帕子扯了又扯,拿眼睛瞪着李铁忠,他要是敢答应,看她跟他没完。

    “这不就结了!”

    沐雪摊摊手,见李铁忠眼神恨不得吃了她,却久久不回答,转头对陈掌柜道:

    “掌柜的,烦劳您借一借笔墨纸砚,这就让我四爹白纸黑字写下,也不用你们麻烦跑一趟了,咱今儿把铁蛋领回去,到族长那儿把他名字上在户籍上就是。”

    陈掌柜当然乐意,真去拿来了纸笔,沐雪将纸笔放在黑着脸的他四爹面前。

    王家兄弟们为了一人一两银子,一个劲儿的催促,陈秀文也眼睛不眨的盯着他,几乎是被全屋子所有人逼迫着,李铁忠才写下了过继书,又按了指纹。心里突然就空了一块,难受的紧。

    沐雪等他一按完,飞快的把过继书抽了出来,仔细看了一遍,见没什么问题才叫她爹过来按了指纹,如此这事儿可算是板上钉钉了。

    沐雪也不拖着,直接把袖子里那锭五两银子给了王家最大的那个兄弟。

    那兄弟得了银子顿时眉开眼笑:

    “啧啧,你们李家二房就是仁义啊!”

    “也大方!”另一个兄弟也笑。

    “这样,咱家铁蛋去了你们家,咱这些当舅舅的也放心了。”

    沐雪见不惯几人的嘴脸,用冰凉的语气打断几人的夸奖,硬邦邦的说:

    “别,铁蛋如今过继了咱们,可没有你们这样的舅舅,他亲舅舅可是镇上响当当的黄三爷,你们哪儿来的哪儿去,可别和我家乱攀亲。”

    谁也没想到沐雪刚刚还叔叔伯伯的叫着,得了过继书就马上翻脸不认人。

    几人又是尴尬又是恼怒,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了,也不与她一个小娘子计较,气咻咻的说:

    “谁稀罕你呀!走,咱这就走!”

    说话间,王家兄弟呼啦啦就走了,自始至终都没有去里屋看一眼他们那可怜的妹子啊!

    沐雪过继书到手,真是一句话都懒得跟屋里这些人说,觉得多看一眼他们,都是脏了自己的眼睛,拉了她爹娘去收拾铁蛋和狗蛋的东西,又叫了牛车来拉她四婶的尸体,花了一两多银子买了上好的棺木,一并拉回李家村去。

    老李家的人和李铁忠两口子眼睁睁看着三人忙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情绪。李春花看事些,见沐雪家终是过继了铁蛋,再没可能去过继福哥儿了,顿时心里得意,嘲笑的看了一眼刘桂英,也跟着忙上忙下起来。

    却说,沐雪她爹娘把她四婶拉回去,商量着给办丧事,沐雪打听了铁蛋他们学里的地址,就去接他和狗蛋。

    正赶上学里放人,十多个半大小子一窝蜂的从巷道儿里涌出来,沐雪站在巷子口,眨巴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往里张望,她本就长的出色,小脸水嫩嫩的,穿得也整齐,就往哪儿那么一站,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小子们见了她,顿时面红耳赤,没了声音,别别扭扭起来。

    “姐,你怎么来了。”狗蛋率先看见沐雪,高声叫起来,朝她挥手。

    沐雪见他身旁的铁蛋,还是木呆呆的。

    另外一边一个小子恶狠狠的瞪着铁蛋和狗蛋,沐雪收了脸上的笑,看那小子穿得比铁蛋好多了,长得又与那陈秀文有七八分相似,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见他过来,沐雪伸手拦住他,回头对狗蛋说:

    “这个便是四爹的便宜儿子?”

    狗蛋瞟了一眼那小子,撇了撇嘴:“就是这臭小子。”

    “你是谁,凭什么拦着我?”陈秀文的儿子比铁蛋还小一岁,却比铁蛋高了半个头,都快有狗蛋高了,不过没狗蛋长的壮实。

    沐雪看了一眼旁边的黑壮黑壮的狗蛋,笑了一下: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狗蛋,之前铁蛋身上的伤你还没忘吧,这小子天生欠收拾,如今就把往日的冤仇一概了了吧!”

    狗蛋有些发懵,没听懂沐雪话的意思,傻乎乎的望着她。

    沐雪拿下巴朝陈秀文家的儿子扬了扬,冷冷吐了两个字:

    “揍他!”

    狗蛋看了看恶狠狠瞪着他的陈子鹏,又看四处角落里三三两两的同伴儿挤在一起望着几人窃窃私语,咽了咽口水,有些怕夫子晓得了,反问沐雪:

    “在这儿?”

    沐雪不耐烦的点了点头,把铁蛋拉到一边又道:

    “可别省力气,出了事儿有我担着。”

    听沐雪这般说了,狗蛋磨掌擦拳,望着陈子鹏嘿嘿直笑,笑的陈子鹏心里发毛,颤抖着身子往墙边靠了靠,指着狗蛋和沐雪,毫无气势的威胁:

    “你敢,你看我家去不告诉我娘,叫你们迟不了兜着……”

    陈子鹏话没说完,狗蛋上去就给了他一拳,把他鼻血给打出来了。

    沐雪见两个熊孩子抱在一起滚在地上打得难分难解,怎么看都是狗蛋占着上风,也不着急,揉了揉铁蛋软软的头发,拿眼睛刀片似得扫视角落里看热闹的小子们:

    “我叫李沐雪,这个是我亲弟弟。”沐雪指着铁蛋:“往日你们在一块儿上学,怕是没少笑话欺负我这弟弟,如今可不一样了,从今儿起他过继到了我家,我这个当姐姐的贯来是个不讲理护短的,你们往后谁若还想着欺负他,可别怪我没事先给你们提个醒儿,到时候直接大拳头伺候。”

    “即便你告到你们爹娘那儿去,你也且瞧瞧我的手段。”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看热闹的小子们被沐雪凌冽的气势吓住,又听那陈子鹏被揍得满地打滚,哭爹喊娘,好不凄惨,纷纷愣愣的点头。

    铁蛋抬头望着沐雪,一双眼睛乌黑乌黑,看不出有什么神情。

    沐雪对上他的眼睛,微微一笑,轻声道:

    “别怕,以后有姐护着你。”

    铁蛋不知道听没听到,把头又埋下去,几不可见的,轻轻点了下头,沐雪的心瞬间软了。

    没回四爹家,沐雪直接带狗蛋和铁蛋回了李家村,却说李子鹏顶着一头猪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委委屈屈的去跟他娘告状,正赶上杰哥儿尿了,陈秀文正忙着给他换尿介子,没空搭理他。

    去找他那便宜老爹李铁忠说了一番,李铁忠却沉浸在过继铁蛋的失落中不可自拔,望着铁蛋住的那间屋子发愣,陈子鹏说了两三次他都没听明白。

    他又去找他姥爷陈掌柜,却扑了个空,平日拽得如个二百五的李子鹏孤孤单单坐在院里的石头凳子上,一时间觉得自己被所有人都抛弃了,心里头一次感觉到无助害怕,嘤嘤的哭了起来。

    怕铁蛋换了屋子不习惯,沐雪干脆留了狗蛋晚上跟他一起睡,四婶的棺材停在西厢空屋子里。

    沐雪逼着她爹不顾天擦黑都去里正家里往他们家的户籍页上加了铁蛋的名字,另给取了一个大名叫李志明。

    希望铁蛋能做个堂堂正正明明白白的人,不可像他娘那般糊涂软弱,也不许像他爹那般混账。

    沐雪和她爹一回到家,李二嫂就抓了她爹去商量四婶王大梅的丧事,按理说四婶还有丈夫,头上也有长辈,轮不到沐雪家来操办,但一来沐雪在陈家院子里当着众人给了承诺;二来沐雪为了铁蛋,也想帮着好好送他亲娘一程,若丧事让她四爹来办,指不定怎么简单怎么来;三来沐雪和她娘都觉得王大梅死的可惜可怜,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这般,便是冒着村里人的闲话,也把事儿给挑了起来。

    沐雪亲眼看着里正把铁蛋大名写在他们家的户籍上,觉得全身都轻松了,如今名正言顺,铁蛋与四爹那两口子再也没有一毛钱关系了。

    这般想着,沐雪就准备去铁蛋房间看看,轻手推开们,见狗蛋倒是打着鼾,睡得呼呼的,看两颗脑袋品在一起,没有一丝异样,沐雪就准备退出来。

    她刚要转身,突然见铁蛋直直的坐了起来,望着她。

    沐雪顿住了脚,又反身回去,走到两人床边。

    “姐。”铁蛋轻轻的喊了她一句。

    沐雪望着铁蛋单薄的身子,消瘦的小脸上那双有些呆滞的大眼睛尤为突出,给人一种受伤小野兽的感觉。

    “你下来。”沐雪朝他招招手。

    铁蛋听话的下床,自己穿好鞋。

    “来,跟姐来。”

    黑暗中,沐雪拉着铁蛋到了西厢,吱嘎一声推开木门,房间中间孤孤单单停放着王大梅的棺材。

    浓浓夜色让房间变得有些诡异,沐雪却只感受到一阵压抑的悲伤,她用力把棺材盖推开一条缝,推了推木呆呆的铁蛋:

    “去吧,去见你娘最后一眼,看完以后前事尽忘了,从此你便是李志明,李铁栓和黄菊花的亲生儿子,我李沐雪的亲弟弟。”

    沐雪不知道铁蛋听没听懂她说的话,只看到他愣愣的上前,整个小身子都趴到棺材盖上去,把脸紧紧凑到那条棺材缝里,往里看。

    久久的,似乎听到夜里有怪鸟的叫声,铁蛋呆滞的双眼涌起泪水,一滴一滴顺着棺材缝儿滴在王大梅的死气沉沉脸上,沐雪站在一旁,感觉门外吹来一阵冷风,吹得她整个心如石头般坚固冰冷。

    第二日,沐雪起来就感觉有些头疼,却不是那么严重,她让李二嫂把她的头发给绑起来,再穿上男装,在屋里转了一圈,俨然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公子。

    李二嫂晓得沐雪要去金陵买奴仆,知道拦不住,心里免不得担心,看着沐雪把一包银子塞进包袱,一包塞进胸口,另把二两碎银子并一大把铜钱装进荷包挂在腰上,忍不住劝:

    “出门万事难,要不再多带点儿银子?”

    沐雪只是摇头,安慰李二嫂:

    “娘,银子只多不少,足够了。”

    “要不还是让你爹陪你去吧?”李二嫂又劝。

    “不了,你和爹这几日还要忙四婶的丧事呢,鱼塘的鱼也正是猛长的时候,爹忙不过来。”沐雪拒绝。

    “那就等忙过了这阵子再去,也不差这一两日的。”李二嫂看着面前的俊俏哥儿,只当沐雪就是她亲儿子,万分舍不得。

    沐雪还是摇头:

    “地里的药草等不及了,马上八月了,要收好几拨呢,少了人咱一家侍弄不了。”

    沐雪见她娘拉着她的手不放还要劝,便收起脸上的笑,反过来认真对她娘交代:

    “如今铁蛋才刚到咱家,爹娘虽忙,却也不要疏忽了他,您别看他成日呆呆的不说话,其实他心里明镜儿似得,清楚的很呢!娘可千万不能让他寒了心,不然就白过继一番了。”

    李二嫂被沐雪转移了话题,也跟着说:

    “铁蛋是个好的,娘和你爹自然把他当亲身儿子,这还有什么可说道的。”

    沐雪正和她娘在屋里说着,就听到门外白小六的叫喊声。

    知道租的马车到了,沐雪抽开她娘紧握住的手,提起床上的包袱往肩上一搭,朝她灿烂一笑,:

    “娘,儿子去了勒!”

    这装扮,这姿势说不出的潇洒如意,一时间把李二嫂看愣了眼,等她追出去,沐雪已经上了马车了。

    黄小豆站在院子里,傻乎乎的问追出来的李二嫂:

    “二姑,我刚怎么看见一个小公子跑出去啊?家里来了客人吗?”

    李二嫂看着马车咕噜咕噜飞快的朝大道跑去,回过头,眼角浸湿了,看着巴巴的黄小豆,好笑的道:

    “哪儿是什么客人,是你雪儿姐哩!”

    却说沐雪为了摆脱她娘的唠叨,跳上马车,掀了帘子,就让赶车的快走,直到马车跑出去十几米才发现车里不止坐着白小六,程大夫也在。

    “您老怎么来了?”沐雪惊讶的盯着手里同样抱着一个蓝布包袱的程大夫。

    “我正好要往金陵去办点事儿,想着这马车反正你付了银子,不如蹭上一回。”程大夫吹着胡子回道。

    白小六见他师父满嘴谎话,又见沐雪换了男装更是另一番俊美模样,又是嫉妒,又是怪他师父偏心,小声嘀咕:

    “哼,明明是放心不下这小娘皮,还扯那么大个谎,师父也太偏心了……”

    “谁是小娘皮?”沐雪耳朵尖,揪起白小六的耳朵,瞪着他:

    “叫我李公子。”

    “哎呀,男女授受不亲,师父,你快管管她!”白小六皱着脸向程大夫求救。

    马车赶了两日,沐雪几人终于到了金陵。

    车水马龙,人流如潮,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喧闹声,沐雪三人一老二少,混迹在金陵城中,真的是半点儿都不打眼。相比城中众多穿金戴银,满身绸缎的公子老爷,他们三个倒是显得有些土气了。

    白小六比沐雪长了几岁,却不是沐雪那般早就见过各种大场面,骤然来到这金陵,就顿时觉得眼睛都不够看了,一路东张西望,看着这也咋呼,那也要惊呼几句。

    相比这下,沐雪脸上带着微笑,紧紧跟在程大夫身边,偶尔还要去拉一把落在身后的白小六,全身一股子大气稳重,衬托着白小六都快成了野猴儿了。

    程大夫暗中看了,不免对沐雪称赞点头。

    “雪…李公子,你以前来过金陵吗?”

    见沐雪除了刚进城那会儿眼中流露了一点新奇,如今走在最繁华的的大街上,反倒是对什么都没兴趣,程大夫忍不住开口问。

    “没有,这还是头一遭来。”沐雪摇头。

    程大夫心道也是,她这青石镇的小娃娃怕是金陵城门朝哪儿开都不晓得,如何出得了那么远的门。这样他心里不禁更加疑惑起来:

    “那你觉得金陵怎么样?”

    程大夫就不信这个邪了,如今十二三正是看啥都新鲜的年纪,她怎么就那么沉得住气,半点新鲜样儿都没露出来。

    沐雪看了看古香古色的大城市,除了人多点,买卖东西的货物齐全点儿,说实话她还真没觉得怎么样,光是这大热天的街道边的马粪味儿就够人受的。

    她还是习惯她那个时代宽大明亮的大广场,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逛街都在室内,有空调吹着,逛一天也清清爽爽的,哪儿需要在太阳底下去跟人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