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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浅意识渐渐苏醒,她像是被人用绳子捆住了手脚用布盖住了双眼,看不见,动弹不得,侧着耳朵,想听听大家说了什么,声音像隔着墙,听不真切,动了动眼睛,沉重得睁不开,然后,她在心里暗暗记着人进出的步子。
其中,有个步子与她听到的步伐截然不同,步子缓而沉,像曹植作七步诗时般犹豫,沉重,忐忑,到了床边会驻留很久,走后又等很久才来……
她有感觉的时候是有人给她擦身子,轻轻的从额头到脚趾,她不好意思的想动动身子,张开嘴,努力的叫了声,“玲珑,玲珑,我自己来……”
玲珑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哑的嗓音,抬头望了望,什么都没有,又看了眼沈月浅的小脸,眼里蓄满了泪,那日是她胆小怕事,如果下马车护着小姐便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沈月浅听到自己能发声了,重重地吸了口气,猛地坐了起来,吓得拿着帕子擦拭脚趾头的玲珑大喊出声,沈月浅左边胸口疼得紧,低头,白色纱布缠绕的地方浸出了血,疼得她呼吸一滞。
立即,一道黑色的身影冲了进来,沈月浅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揽入一个宽阔的胸膛,又疼得她一紧,“痛……”
文博武这才注意她伤口裂开了,轻柔地松开手,朝外道,“去请方丈,三小姐醒了。”扯过旁边素白色的抱枕垫靠在床头,扶着她慢慢躺好,多日疲惫的脸舒展开来,眉峰蹙成了一团,“痛得厉害?”
沈月浅扯过被子盖好,点了点头,嗓子沙哑得厉害,她以为她必死无疑了,没想到又捡回一条命来,看向窗外,天地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下雪了?我睡多久了?”
文博武给她掖了掖被角,目光落在白色纱布一团血上,“八天了,身子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玲珑在,文博武按耐住检查她身子的冲动,平声询问。
沈月浅扭头,扯动伤口又是一阵疼,老实道,“饿了。”
文博武让玲珑去厨房给她熬碗粥,沈月浅舔了舔干涸的唇,“想吃肉。”
“不行,你现在身子没好,得吃清淡的,玲珑,往粥里加点菜叶。”文博武拉着她的手,几日光景,本就纤细的手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文博武心里难受,细细摩挲着她指腹。
听着玲珑的脚步声远了,文博武才抬眸与她对视,眼神深邃而黑暗,晶亮的眸子映着她苍白的小脸,他想说点什么,见她疼得龇牙咧嘴楚楚可怜,又将嘴里的话吞了回去,动作温柔地撩起她额前的刘海,“你要想吃肉,我让文贵去山里打些野味做成腊肉给你留着,待你身子骨好的时候吃。”
沈月浅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她才十岁,不是上辈子被她宠在手心的女子,脸色刷的下更白了,文博武心头一颤,“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见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眼里尽是泪,顺着眼角慢慢滑下,文博武的心针刺的疼,伸手抱着她,哄道,“不哭,我还在,阿浅不哭。”
他的死是她一生不能忘记的痛,他懂,眼看着那人向她挥剑的无力感他明白,上辈子两人并非没有情意,是他没有护好她,是他的错,“阿浅不哭,我陪着你,会一直陪着你的。”
沈月浅哭得厉害,她以为重来一世离他远远的便不会拖累了他,当日若是只有他和文博文,两人骑马定能躲开,是她……“对不起,要是不遇见我,你和文……”
“我们就死了,是你救了我们,阿浅别哭了。”文博武晦暗的眸子有一滴晶莹的水滑过睫毛,滴落在她发间,消失不见。
重生一世,不过因着心中执念,那份执念从来都是她。
沈月浅使劲摇着头,是她连累了他。
文博武按住她身子,眼中闪过浓浓的自责,“别动,伤口裂开又要时日恢复,别动。”声音夹杂着丝祈求,他宁肯自己忍受那些万箭穿心,也不想看有人伤她分毫。
沈月浅安静下来,闭着眼,埋在他肩头,不一会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周氏和方丈进屋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男子侧坐在床沿,一腿伸得笔直,一腿呈九十度弯曲,肩头的少女发丝盖住了脸庞,两人一动不动。
听到脚步声,文博武托起她的身子,轻轻放在床上,扭头,缓声提醒,“她刚睡着,方丈给她把次脉,她伤口裂开了,喊疼。”话完,不忘给沈月浅盖上被子,之后才退到一边。
周氏背过身偷偷抹泪,她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何时受过这种苦,心里愧疚自责,她抱着小七在家的话,那些人不会听着婴儿哭声叫沈月浅没了方寸。
方丈抬起她的手臂,食指搭在脉搏处,良久才收回,放下沈月浅手臂的同时文博武立即上前,将她的手捂进被子里,动作轻柔连贯一气呵成,方丈眼中闪过诧异,抬眸,嘴角浮着笑,“小姐人醒过来就好,这些日子别沾水伤口不发炎,过些日子结疤了就好了。”
周氏松了口气,感激地朝方丈行了大礼,声音哽咽,“谢谢您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衲的本分,夫人客气了。”方丈知道文博武和周氏有话要说,沉默的走了。
文博武凝视着只露出脑袋的沈月浅,顿道“三小姐是因着救我和博文才受的伤,夫人若是信得过我,您就先回去忙,我留下照顾她,待您忙完了府里的事再来守着她。”
薛氏死了,薛家人闹上门要沈家给个交代,动静大,上门求周氏回去的人每天都来,她回去处理好了过来以免那些人扰了沈月浅清幽,虽然,那些人连院子门都沾不到,文博武仍不待见他们。
周氏左右为难,她也想早日将老屋那边的人打发了,“倒是不用劳烦大少爷,我让包妈妈桂妈妈留下,玲珑玲霜伺候惯了阿浅,让她两也留下来,侍卫的话……”
“夫人回去还需要人手,我与方丈有几分交情,这边不缺人手,您带走就好。”已经失去过两次,他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那帮人光天化日在官道上动手想杀他个措手不及,他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虽文博武说不用,周氏仍留了十名护卫下来,走的时候,沈月浅已经醒了,太多天没说话,嗓子低沉了许多,周氏牵着她的手,反反复复叮嘱了许多事,最后红着眼眶回去了。
她没带小七,老屋那边的事乱七八糟,她害怕小七有个意外,回去的隔日,又遣来批下人。
周氏不在,文博武从早到晚都在她房间里陪着她,下人们清楚沈月浅的伤如何来的,也没多想,加之鲁妈妈一番话更是打消了下人们的隔阂,对文博武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况且,要拦也拦不住。
山里的雪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听玲珑说远山近处白茫茫的一片可好看了,沈月浅蠢蠢欲动,和床前维持一个姿势许久的文博武商量,“我想下床看雪。”
文博武瞥了眼窗外,起身推开窗户,鹅毛般的大雪密密麻麻撒下白色的网,眺望远处,再无其他颜色,他探出身子交代了两句,沈月浅回过神来的时候,文贵和文艺一左一右的抬着堆好的雪人进屋,她沉默了好一会嘴角才浅浅的笑了笑。
文贵文艺两人放下木盆就出去了,不忘给两人关上门。
“方丈说你暂时不能下床,伤口结疤了才可以走动。”她伤的地方不是别处,差一点点就没命了,他不敢拿她开玩笑,补充道,“外边还有很多,你喜欢什么形状的雪人我让文贵他们堆。”
抓起旁边的短棍撑着窗户,缓缓回到床边,顺了顺快盖住眼睛的刘海,温声道,“要不要帮你剪刘海,盖住眼睛是不是不舒服?”
沈月浅摇头,明明记得上辈子事情的只有她,可是和文博武相处时,两人却极有默契,他知道她的喜好是什么,兔子的雪人,只有他才想得出这个法子逗她开心,“薇姐姐和雅姐姐可还在寺里?”
那日丁薇怕是吓得不轻,她也是没有法子了,不能看着文博武死在她跟前,都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声。
文博武别开刘海露出她光洁的额头,“洪家人还在,丁家来寺里住了一晚就回了,丁小姐说等你醒了她再来看你。”文博武看着桌上沙漏的时辰,提醒道,“该吃药了,我让玲珑端进来。”
沈月浅最是怕苦,文博武也是清楚的,果真,一说完她便蹙起了眉头,文博武伸手将其抚平,“别皱着,让文贵去山里刨的树根堆里的雪熬的药,加了糖后不怎么苦,你喝一喝就知道了。”
沈月浅不信,药碗拿上来了,她嗅了嗅鼻子,果真没有浓浓的中药味。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文博武眼神闪过落寞,他唯一骗她的便是上辈子说要好好护着她而没做到,拿着勺子搅拌了几下,抿一小口试了试温度,不冷不热了才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边,“张嘴,你尝尝,真的不苦。”
沈月浅捏着鼻子,动作不敢大了,示意文博武往她嘴里倒,文博武害怕她呛着,勺子沿着她的嘴角一点点往下倾斜,专注的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确认她没有一丝难受后才收回勺子。
是药都是苦的,不过,以雪熬药又加了糖,刚开始下肚不觉得苦,完了,嘴里弥漫的味道才稍显苦涩,她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吞了吞口水,“再来……”
一碗药,喝到后边都凉了,文博武叫玲珑端下去温着,隔两个时辰再端来,拿起旁边的温水给沈月浅漱口,说起沈家老宅的事,“你大伯母死后,薛家闹得不可开交,沈太夫人身子好了不少,谁知,你大伯欠下赌场巨额的银子,为了还债,陈氏做主将太夫人名下的铺子田产全部卖了,债还完了,府里剩下的银子也不多了……”
沈月浅来了兴致,喝过药,喉咙舒畅不少,声音也清脆了许多,“之后呢?”
“之后要等沈夫人来了才知晓了。”
薛氏的死在他意料之中,央乐侯府将事情捅开了说便是没想放过薛氏,薛氏死之前受了番毒打,死后双眼鼓得大大的,算是死不瞑目了,尸体还到沈家老屋那边,陈氏看了眼就让丫鬟抬下去扔了,说是给沈家抹黑的人不能留着。
至于小王氏,庄子上的日子清苦,她哪里受得了,闹了几次见没人搭理便安静下来,他去看过小王氏一次,不怒自威的老人已褪掉身上的贵气,和一般老妇人没什么差别。
小王氏见着他像是见鬼似的,“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文博武扫了圈屋子里摆设,好以整暇道,“外边都传央乐侯府太夫人贞洁已失,到处打听您的消息,没想到会在遇着您,这种日子哪是人过的,不若我带你回央乐侯府如何?”
小王氏不知道京里的事儿,闻言,身子直往后退,她不要回去接受别人的指指点点,“走,你走,我是不会离开庄子的。”话说出来小王氏才恍然大悟,她的余生要么在世人鄙夷嘲笑中苟延残喘地活,要么只能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地儿平平淡淡的活一天算一天,那个高高在上的央乐侯府太夫人已不复存在了。
“你不想知道谁在背后害你?央乐侯凭借偷听您和那几个流氓的对话以为是沈家大夫人,央乐侯下手不轻,没两天就要了人的命,听说沈家大夫人死后眼睛闭不上,发誓要找冤枉她的人报仇呢。”
沈月浅没有醒来,他急于给人找不痛快,小王氏运气不好让他想起来了。
“是你,是你对不对,你为什么来这里?”小王氏从没和将军府的人打过交道,不明白怎么惹着他了。猛然,想起那几位流氓的面孔,惊恐地瞪大了眼,嘴里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是她和王氏找去坏周氏名声的人,怎么会倒戈相向,而眼前之人为什么要报复她?
文博武立即给了她答案,“有的人得罪不起就要远远避着,在后宅斗了一辈子您还不明白这个理?晨屏侯府不是您开罪得起的,我也只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沈月浅昏迷了,他只想让所有得罪过她的人跟着惶惶不可终日,至于文昌侯府的人,他当然不会放过。
思绪远了,沈月浅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清,宠溺的笑了笑,“你刚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