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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瑾此时,应该到蓟春了吧?”
江面上依旧上演着碾压式的战争,投石机之利在前,甘宁骁勇在后,水上行军,竟如臂使指,十条小船进退分合,快似闪电,在蓟春军中四面冲杀,毫无意外地将陈柯打得抬不起头来。从城头居高临下,看得格外清楚。
程普正自出神,忽听她问,就点头答道:“走陆路到蓟春固然比水路远,却不受风向影响,一夜疾驰,若不出意外,今晚权公子就能收到蓟春捷报。”
蓟春一共就五千余兵马,此番陈柯一下子就带出来了三千,防守的人自然就不足了。一旦周瑜拿下蓟春,这数十台投石机就会立刻沿水路运送过去,助他一路进伐,兵指城高墙厚的江夏治县西陵。
听这位老将语声之中并无欣喜,李睦挑了挑眉,朝城下遥遥一指:“老将军可愿为我擒下陈柯,立这江夏首功?”
程普一愣,目光往正在江面上搏杀的甘宁一掠,不禁迟疑:“这……”
甘宁战到此时,他再出去,岂不是有截功之嫌?
他虽对孙策重用周瑜,吕蒙这样的年轻将领领军有所不满,连带着也对甘宁这个半路相投,又显然与周瑜极为投机的锦帆贼没甚好感,但这种半途夺取功劳的事,他却还是做不出来。
到手的首功拱手让人,李睦心知这锦帆贼定不会服气,可周瑜特意提议由凌操率军送孙绍扶灵回吴,而留下程普,自然不会是请这位老将只给她当贴身保镖的。
“若无老将军出手,甘将军又当如何渡江北上,在我们有投石机这个消息传至黄祖耳中之前,将投石机送至公瑾处?”
李睦微微一笑。这军中的派系她还一知半解,但既然应了周瑜要做孙权,就算是当个职业,也总要敬业一点。就程普能当着孙策的灵位二话不说对周瑜破口就骂的态度来看,这两人平日里就不可能有多好的关系。再往深了想,一个是军中的老将代表,一个则是少年成名,新老交替,不合也是正常的。
那江夏之功全归于周瑜一人,难免就要引起军中老将的反感了。这样无论是对周瑜还是对李睦,都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她继续冒认孙权,明里与周瑜争权抗衡,让孙绍能处于一个外人眼里两相平衡的位置上,而实则进退赢输,早有商定,明争暗合。
当着刘备的面,她对周瑜维护太甚,也正好用此时机实施不动声色地开始为今后与周瑜“不合”埋下伏笔。
程普戎马半生,也不是只知沙场征伐的莽将,闻言迟疑了片刻,已然听出了李睦的话外之音。现在李睦所言即是军令,军令之下,他不及再细思,朝她抱拳微一躬身,厉声应诺:“末将领命。”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极为漫长,周瑜先破蓟春,再回兵以疑兵之计,与甘宁前后夹击,袭取鄂县,阳新守将陈高率军来降。待水边柳枝抽出第一道嫩芽时,甘宁沿江逆流而上,攻取沙羡,与周瑜成犄角之势。至此,江夏一郡,已得半数,兵锋直指治所西陵。
就在李睦登上两层的楼船,再一次往蓟春驶去之时,刘备绕过袁术,进军下邳,斩徐州刺史车胄,自行太守之职,招兵买马的消息就由斥候报到了她面前。
车胄这名徐州刺史,乃是孙策撤出下邳,将徐州移交给曹操之后,曹操指派来的。刘备直接就斩了,叛曹之意,昭然若揭。
李睦站在江边,看着那风尘仆仆的斥候问了一句:“那公瑾有何打算?”
周瑜看出即将出现的袁术,曹操及刘备三家混战的局面,建议此时不宜插手。曹操要速战速决,就不会冒险与他们交兵。不予理会,就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斥候转述了周瑜的意思,李睦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
她想的却是袁绍和曹操要爆发的官渡之战。
曹操要攻打徐州,又要讨伐袁术,袁术僭号,她是万不能出兵相助,那在他打刘备的时候,她是不是该帮一帮这位仁德无双的汉皇叔呢?
就当是谢他特意前来祭奠孙策。孙刘两家合力,就算不能胜曹操,只要将他拖住,袁绍在背后,曹操焉能不急?而曹操一急,她自然就又有机会再谈一笔交易。
这大半个徐州,本来就是曹操用太守之位向孙策换来的。而这个时代爵位可袭,官位却不能代代相传。这太守之位随着孙策之死显然不可能自然而然地就落在孙绍头上。换而言之,且不提吴郡如何,他们如今再攻打江夏就只能说是私仇,而非奉朝廷诏令了。
这一点名义上的缺失,还没拿到相应的好处,李睦觉得亏得很。正要想法子提醒一下曹操是不是要给点补偿,没想到刘备就主动帮了他们这么个大忙。
让孙绍一个六岁的孩子任江夏和吴郡两地太守确实有点太过,就不知道曹操还能拿出什么更好的诚意来了。
微微一笑,她突然发觉给人挖坑其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难怪周瑜乐此不疲。
周瑜兵临西陵城下,便立刻开始了昼夜不息的攻城战,势必要赶在刘表的援军到来之前,攻破西陵。
一排排巨大的投石机在阵阵轰鸣声中抛出成片的飞石,准确无比地一致朝向西陵城墙上的六座望楼砸去。
从天而降的飞石裹挟着势不可挡之力,破空时的呼啸仿佛攻城前锋悍勇的喊杀声。只两轮过后,六座望楼便塌了四座,余下的两座也被飞石击碎了半边,摇摇欲坠。甚至还有几块的飞石砸中城墙的墙垛,碎石迸裂,竟将那墙垛也砸去一角,城墙上的守兵或抱头躲避飞石,或被坍塌的望楼压住,或被碎石所伤,哀嚎惨呼,四下奔逃,全无战意。
守城的将官怒喝着连杀数人,才止住潮涌一般逃下城墙的兵士,然而却又有兵士被从天而降的飞石吓破了胆,因往后无路,竟翻身从城墙上跳下。
一时之间,西陵的城墙上战旗折断,一片混乱。
而另一面,来自襄阳的急报一封接一封摆到了李睦案前。
“念!”李睦将最新的军报扔给军中书佐,衣袖一拂,目光仍停留在军案上根据最新阵前回报拼出来的西陵城木雕模型,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两座望楼各拆去一半。
“襄阳有信,令长沙太守张羡出兵解江夏之围。”
“长沙太守?”李睦的目光终于从木雕上移开,思绪也从如何找出城墙的受力点,转到那封军报上来。
长沙太守张羡的名号,她曾周瑜提起过一次。只不过那次不是因为军事战役,而是她想当然地将名医张仲景误记做了长沙太守……
李睦眼睛一亮,手里拆下来的半截木雕望楼往军案上一扣。
张羡是张仲景的族兄,且不知若是张仲景去劝降,可否能将这一支江夏的救兵,便做黄祖的催命兵?
至于张仲景是否肯做这说客,李睦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同时当代名医,张仲景的处世态度与华佗全不相同。后者一心呈于医道,从不与任何一方军务有所牵扯,就连昔日还是山越匪人的祖朗上门求医,他也能悉心医治。而张仲景却关照孙绍不可泄露“兄终弟及”之说,提醒她左慈会以天命动摇军心。如此见识,如此反应,又怎么可能坐视他族兄与周瑜交兵而不管不顾?
只是,张羡官至长沙太守,而就算孙策,也只比他多了个乌程侯的侯爵,若要劝降,封不出更高的官阶,也未必能许出更多的金银,就连张仲景,名义上也只是为孙权诊病而来,根本不是吴属之职,完全没有义务为她劝其族兄弃高官厚禄而倒戈相向。
传递军报的简牍在指尖翻转了个花样,李睦微微皱眉,真真正正感叹了一把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高明之处。
至少官职一大把,可以随便封。
然而她却没想到,张仲景却是自己找上门来。
“机这位族兄,怀慈而性强,刚不畏孤,故素与刘表不和,必不会奉刘表之令,弃长沙而出兵江夏。”
李睦不解,张仲景却也没细说,只又恭恭敬敬地请李睦伸出手来为她把脉,仿佛他真的就只是来看看她的身体经过一冬,是否有恙。
就像是印证他的话一样,非但长沙兵马未动,就连临近的桂阳、零陵、武陵三郡也是对刘表的调兵令仿若未见。
柳枝尽绿,风中带暖之时,西陵城破,黄祖自北门逃出,正中周瑜伏兵,死于乱箭之下,其子黄射则在众将拼死护从之下自北门逃往襄阳而去。
鸟雀四飞,草木葱嵘,正是春意盎然。周瑜就站在西陵的城门口,一身精甲,身姿笔挺,身后是一众随他一路拼杀的将士,铁打铜铸一般齐整地在他身后列队而立,怒甲枪林,血气悍勇,竟将这柔暖温吞的春日也生生逼出几分骄烈之气来。
李睦在渡口下船换马,与程普两人携一支轻骑当先疾驰,远远就一眼看到周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