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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妆问都吃什么药。
程润回道:“无非是茵陈蒿汤、柴胡疏肝散、逍遥丸罢了。”
凌妆点点头,觉得方子也都对症,只是瞧程润神色间极为抑郁,应不是多喝药便能解的病症,但笑道:“表哥只恐让庸医误了,你这病不用吃药都能好。”
程润不免讶异:“妹妹懂得药理?”
连氏带着三分嗔怪七分宠溺斜女儿一眼:“她啊,从小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的,不过似乎摸着几分门道,咱们家里,任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倒不用请大夫,她都能瞧好。”
众人都惊异地瞧着凌妆,连氏的话评价自己的女儿其实已是相当高了。
二表嫂莫氏直至这时才喏喏插了一句:“前些日子我身上本来不大好,多亏了表妹叫人送来的安胎药,一帖子下去当晚就睡安生了,近来身子舒爽,还未曾谢过表妹。”
程泽见表妹花容月色,他本是极活泛之人,且好色,闻言不由走近了给凌妆长躬作揖替妻子道谢。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那么股幽香入鼻,直酥了他半边身子,好一晌丢了魂似。
凌妆避过程泽的礼,一时也揣度不出他如此不避嫌是有心还是无意,起身还了半礼,这才笃定地对程润说:“大表哥这病不用治,只吃食上调整些,包管出了三个月,不药而愈。”
凌妆的话,程家人除了莫氏,其余嘴上不说,心中自然有些不信,唯有那程润,一直被医家判定好不了,只能养着,如今听到表妹新奇的说法,不免有些期盼。
凌春娘略知小儿子的德行,见他愣在堂中央,心怕丢丑,赶紧上前拉了他回座位。
正说话间,打发去送礼的几个下人陆续回转,连氏便传他们上来问话。
阿麟跑了左右两家,还带了帖子回来,呈上连氏:“回太太,这是东边丹郡主府上徐夫人的谢帖,还说三日后的宴席一准亲自来参加。”
在座诸人神色各异,张氏与夫君对视一眼,面有得色。
阿麟继续回:“西边阮少卿府里老太太说谢过太太,迟些必遣人来还谢,三日后会让二公子全家并两位姨娘带同少爷小姐都过来热闹热闹。”
程泽虽只在冰窖打杂,那毕竟是官府的营生,对这些职位爵位极其敏感,忙问:“你说的阮少卿是前两榜的状元阮岳?丹郡主,莫不是鲁王家的女儿?”
连氏还不知就里,张氏已笑道:“可不是,还是程二少爷知道的多。”
程泽免不了啧啧惊叹,心中早盘算了若能攀扯上,将来自家前途就不愁了。
阿龙去的是远处总甲所在的老新安伯府上,如今伯爵早除,家中男人出息的不过校尉小吏之流,前头凌家送的礼重,总甲答应上下老小都来凑热闹。便是他紧邻和对过两家,也是以往勋贵府上的分支,如今厉害的一家里头不过有一两个出任地方州府官员,其余要么靠祖上的荫田过日子,要么混在京营衙司里当差领些薪俸,更有些干脆也成了商人,故而没什么推辞,都说会来。
去对面两家的不过是马房的小厮,见主人连达官显贵家也让自己露脸,两个小厮俱很兴奋,长泰抢着回:“回太太、舅老爷、少爷、姑娘,对面陈府上二少奶奶管家,她接了咱们的邀请,说全家除了爷们和老太太,都来!”
另一个顺安有些内向,此时还没缓过劲来,见诸人得的回话都比自己好,更觉没脸,低头声音都轻了几分:“辅国将军府上说,将军身上不好,夫人不便出门,到时会让少爷过来坐一坐。”
凌妆知道这结果半是礼物的功劳,半是因高门内眷平日里本就闷得慌,还常要出钱搞些手帕会之类的解闷,有邻居家请喝乔迁酒,正儿八经的名目,能来自然是出门凑个热闹,这与杭城的上流也差不离。
但听在程泽薛氏等人的耳中,也只能是明面上的意思了,凌春娘虽是个妇人,到底生活在天子脚下多年,知晓儿子媳妇们的心思,自然也希望自家人能攀上高枝,顺水推舟从了连氏的邀请,说在连宅盘桓几日再回。
一时府里难得热闹,那程蔼到了暂居的院中看了房中各样摆设,吃得又舒爽,心里羡慕,便央求父母让她长住。
程绍美夫妇一合计,因有个无法启齿的缘故,女儿相貌又寻常,长久说不到好媒,若是能住在连宅,叫别人看了门第大大不同,只怕终身也好着落些,便打算等忙过宴席之后同弟妹提上一提。
程润晚间又让薛氏来问治疗之法。
薛氏实不信凌妆一个黄毛丫头能治这种顽疾,不过借个由头与表妹亲厚些挽回之前的失礼,便施施然来请。
程润乃至亲,即便薛氏不来,凌妆也想替他治好病症解除痛苦,如今凌家的情况,广结善缘方是立足的根本。
奶父留下的医书不同旁的,也让弟子遍学古籍经方,但处处交代确诊之重要,前半部写的都是如何断症,后几部誊了许多急救和治疑难杂症之法,一言以蔽之,弟子若是了解清楚每味药的药理和人的身体功能构造,方子能信手拈来,不必死记硬背,便是神医。言世间物种相生相克,除非油尽灯枯,没有治不好的病。
道理说起来容易,但真正遇到能领悟的天才,却不啻恒河一沙。凌妆奶父当年就是断错了诊,治死了儿子,心中百般愧疚痛苦,呕血而亡。
凌妆牢记奶父的教训,医家与病者的心态才是最重要的。比如奶父明知忧怒伤身,却克制不住自家情绪,最后药石罔灵,撒手人寰;比如他治别人都未闻断错病症,自己的儿子,应是关心则乱。从来说“能医不自医”,就是心态把握不好罢了。
如今她想在程润身上试试手段。
凌妆替程润仔细切过脉,又问了过往症状,一脸正色地道:“表哥实是没病,只要膳食上好好补补,调养个一段时日,自然痊愈。”
程润犹自不信:“表妹,我看过许多大药堂的名医,都说是肝症,吃药也不少个年头了,有时停药不吃,便觉手足乏力,毫无食欲,行动也不得便,怎生说没病呢?”
凌妆淡笑道:“表哥应知,肝与胆相为表里,肝乃人体中将军之官,主解毒、宣泄。药么,有句老话叫‘是药三分毒’,也许表哥当年只是惹了风寒,或者其他什么小病,大夫瞧错了,说是肝病,一直吃药。肝之负荷极重,没病也吃出病来。”
“是么……”程润听她说得有理,开始疑惑。
“姑父说表哥是富贵病还真不错呢。”凌妆轻松打趣,“其实表哥是吃了太多的药反倒伤了肝,我让下人弄些好东西日日叫你补气培元,短时内也就好了,不信你且停药试试。”
薛氏听见有好东西吃,谄媚地笑:“表妹自没害你的理由,那些个人参燕窝,凭着咱们家是一辈子也别指望吃上了,你调理好了身子,我们娘儿也有靠哇。”
凌妆点头:“正是这个理,我们家来了京都,自然不能坐吃山空,表哥是在云锦轩做过事的,我跟舅舅正合计开一家当铺和生药铺子,你赶紧把身子养好,替我们管着药铺去,那儿日日有大夫瞧着,再不用担心的。”
程润从小性格懦弱忧郁被人瞧不起,程绍美早年在行旅之中,凌春娘一个人带孩子,未免脾气大些,动辄打骂,好端端给他吓出病来,长大之后又嫌他没用,家中连小妹程蔼都敢当面冷嘲热讽,导致肝气郁结,怎么好得了?
如今听了神仙一样的表妹如此需要自己,程润心头一片热乎,身上先自有了精神。
凌妆又招手让丫鬟捧上一盅卖相极好的东西:“那就从今日开始,表哥早上喝碗人参汤,晚上吃碗燕窝,把折腾累的肝好好养回去,停药有没有精神,明儿就可以感觉到。”
程润眼里泛起泪花,一片感激之色。
凌妆即告辞,扶了品笛的手出来。
路上品笛终于憋不住了:“姑娘,您让奴婢吩咐厨房只准备两日的人参和燕窝,往后都用别的替代,要是表少爷有个山高水低的,岂不揽事上身?”
凌妆心情不错,笑道:“你这丫头倒管起大夫来了!人参大补,大表哥还年轻,吃多了并不好,让他吃两日不过是提提精气神,感觉好些罢了。至于燕窝,不过也就是个寻常玩意,滋阴润肺的东西多了去。便是让厨房每日里牛奶炖鸡蛋与他,也是一样的,这味少不得,日日备了,以后他的汤里和日常的茶饮里加些金银花,黄芪,多吃扁豆,桃仁,便是要用药,也必得用到膳食中,不叫人觉着有病方才好。”
品笛半懂半不懂,闻琴则一脸仰慕:“姑娘真厉害,什么都懂。”
凌妆一笑带过,回屋仔细琢磨了,写了几张膳食的方子交给厨房。
这种慢性病,其实多半是病人熬出来的,那程润听了表妹一番美言,又觉日后前程似锦,吃了上好的燕窝,一夜好眠,早上起来便觉从没有过的轻松舒适,忙忙过来报与凌妆知道。
凌妆请他在院中坐了,命丫头捧上热腾腾的保元汤,轻声细语夸了此汤的功效,程润喝下一大碗,出了一头汗,脸色更好上几分。
商家素来不太讲究避嫌,况是至亲,凌妆又当自己是个妇人,便邀程润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了,笑道:“瞧表哥的气色,应是不药而愈,只不过昨日初次与表哥相见,我实话说了,你们反要不信,才说三个月必好。你本就没病,何必来谢我?”
程润呐呐,对着她殊丽的容颜手足竟有些无处安放,半晌才道:“还是要多谢表妹,否则可教那帮庸医误了!”
凌妆咯咯而笑,心想让他找些事做只怕更好:“表哥要是身子舒爽,妹妹就有个不情之请。”
程润忙问是何事。
“我们初到贵地,舅父家的表弟连韬学问不能搁下,想替他捐个国子监的监生,但未窥门径,无处着手,还想劳烦表哥跑几趟,问明白了,我们好准备东西。”
程润从没办过与官家交际上的事,其实心里发虚,不过承蒙表妹看得起,哪愿推辞,立马拍胸脯道:“表妹放心,国子监在鸡鸣山下,我熟得很,这就替连家弟弟跑一趟。”
“不能叫表哥就这么去。”凌妆当下叫人封了许多碎银和银锭以便程润打赏行贿,又叫人取了一身行头请他更换,另备马车送他去。
待得程润锦衣华服出来,头戴逍遥巾,前后跟着几名孔武的家丁,捧着钱袋,不过是去国子监问个流程,他气也壮了,身板也直了,感觉自己成了贵族公子。顺顺当当把这小事办回来,得了连氏和张氏好一通夸奖道谢,他胆气更壮,便将捐监生之事全部揽下。
至此,程润满心要替舅舅家做掌柜,在薛氏面前也自觉不同,薛氏对丈夫也多了三分敬畏,人人见了他都道气色好了。程润心头舒坦,病还真就慢慢好了不提。
凌妆也从他身上得了些经验,在奶父留下的病案后糊上白纸,记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