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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从风被郧中隐几个从凶宅挖出来,当个死的抬回去,只等着办理后事,谁知道他从阎王爷那儿转一趟又回来了。大家喜出望外,一方面巴望他早点康复,白天熬药做饭,夜里偷鸡摸狗捞些荤的回来给他补身子;另一方面还得防着谋害他的人杀回马枪,因此这四个加上庚妹,见天儿把心思都用在他身上。
不过这样耗着问题来了,平时都是赚一个花一个,如今都不出去干活,就连庚妹手到擒来的“光阴”也不去找了,六张嘴要吃要喝,从风还得吃好的,这钱从哪里来?没奈何,郧中隐说:“把老丘八的赃款拿出来花了吧,咱们也该打打牙祭了。”
马翼飞说:“官府好像还没结案呢,要花也别太打眼了。”
全念坤和曹嘎三挪开墙旮旯里的杂物,把箱子扒拉出来,撬开锁,一齐把手伸进去取钱。两人先摸出几件旧衣服,再往里,摸出几块破砖头。
全念坤心里起了疑,叫一声:“中隐,不对啊,没摸到有钱。”
郧中隐瞪着他:“你们俩蹲那儿老母鸡下蛋似的,石头缝里掏螃蟹哪?抬宽敞地儿,能没有钱吗?”
全念坤和曹嘎三把箱子抬到屋中央,郧中隐一把把箱子掀开,上边一层全是破烂流丢的旧衣服,旧衣服下面压着半箱子砖头,别说银子,就连铜板也没见到一个,大伙都傻了眼。
郧中隐把箱子踹一脚:“狗**的老丘八把咱们坑了,这不叫人置气吗?”
“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们只有卖苦力的命。”马翼飞嘟囔着,蹲下来翻检那堆旧衣服。
郧中隐说:“老马,挑什么,你不嫌脏?”
马翼飞挑出一身蓝衣紫裙女服,捧在手上左看右看,说:“你还别说,这可是一件好货。”
“好货你留着,以后给你媳妇穿。”郧中隐讥讽他。
全念坤说:“给庚妹吧,做新娘穿,一句话的事儿。”
庚妹说:“我才不要呢,捯饬货,别膈应我。”
从风愣乎乎问:“你为啥不要?挺漂亮啊。”
马翼飞说:“你们不识货,我做帐房先生的时候,东家的三姨太就有一件,听说花不少银子买的。把它拿到当铺去当了,我打包票够咱们吃三五天。”
大伙凑过来瞅,果然是上等绸缎,做工精细,绣饰华美,还有八成新。
郧中隐说:“念坤,要不你拿去试试吧,能换几个子儿是几个子儿。”
全念坤果真拿它送到估衣街,找了一家老当铺。掌柜的翻过来复过去看了一遍,一开价就伸出了五个指头。全念坤跟他讨价还价,兑了十两银子。
也是凑巧,全念坤前脚从当铺离开,韩武来后脚就进来了。掌柜的正在上架悬挂,韩武来一眼瞅见,认出是那件令他肝肠寸断的伤心物,口里冒烟儿,心里搓火儿,揪住掌柜的究问来历。
好在全念坤多了个心眼儿,晓得劫船这事儿虽说时过境迁,但毕竟劫的是本地人,大意不得,进店的时候嘴边贴了些胡须,装个有腿疾的,拄根拐杖,末了儿又留了个假姓名假地址。
韩武来问是何人所当,掌柜的只推不认识。韩武来问不出名堂,心里上火,这是他早年花大价钱买来讨好姘头的,退役的时候手忙脚乱放错了箱笼,回来左寻右寻找不着,那姘头愣说他送了别的女人,一气之下席卷他几十两银子,连夜潜逃找别的男人去了。
韩武来人财两空,心中忧郁,大病了一场。如今旧物重会,恨不得逮着劫贼碎尸万段,转身便去报了官。
县衙当时对韩武来被劫一事有所耳闻,如今见赃物露了面,料想破这案子不难,便收了他的讼状,下令追贼缉盗。
全念坤把换回来的银子悉数交给郧中隐,解了燃眉之急。
因大伙精心照料,从风的身子日见一日地恢复,不出两旬便元气回阳,健实如初了。
这一天,从风说:“各位大哥,庚妹,我呆了这么些日子,心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郧中隐说:“成,今儿天气好,大伙一块去遛遛弯儿。”
六个人簇簇拥拥,兴致淋漓走上街来。行不多远,瞅见前边围一堆人,七嘴八舌在议论什么。这几个扭转身子,昂首阔步荡过去。
原来墙头贴着一纸缉盗榜文,有人大声念了出来:
某年某月某日夤夜,有匪徒在茶淀镇河段负犯劫船案,日前一贼在当铺销赃,销赃者系本地口音,髭须稀疏,左腿有足疾,冀民众协相逮案,告报有功者赏银十两。
郧中隐听了,才知道这案子还在追查,要捉拿的正是自己这一伙,窜上去把榜文一把撕下来。
一个半文不武的扁脸男子管闲事,盯住他问:“这位,你知道谁是盗贼?”
郧中隐脸一黑:“爷哪里知道谁是盗贼!”
“你不知道盗贼撕它干什么?官府的榜文是随便撕的吗?揭了榜文就得去告官。”
郧中隐脸一沉,冷不丁掐住他的臂腕:“走,报官去!”
扁脸感觉骨头被他捏粹了,痛得身子往下蹲:“你报你的官,关我什么事儿?”
郧中隐说:“我看你就是盗贼。”
马翼飞连忙掰开郧中隐的手:“人家没长胡子也不腿残,别冤枉人。”
郧中隐把榜文揉成一团砸在扁脸脸上,走出几步又回头啐他一口。
扁脸憋一肚子气,摸着臂腕嘟嘟囔囔:“什么人啊,整个就一嘎杂子。”
旁边有人小声劝他:“好汉不吃眼前亏,混码头的四大棍,你惹不起。快走吧,让他听见你还不得折胳膊折腿的?”
马翼飞推搡着这几个离开,走到一处背人的地儿,责怪郧中隐:“中隐,你也爱惹事儿,碰上官府的还不得纠缠一番?”
“官府的怎么啦?我照样揍他。”
“没事儿你去撕榜文干什么?咱们躲还来不及呢。”
“那上边不是说捉拿盗贼吗?撕了它看他上哪儿捉去?”
“你真扯淡,满大街榜文你去撕去!你不撕还没事,你一撕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曹嘎三一听满大街榜文,马脸吓成了酱菜色,说:“咱们被官府盯上了,得上哪儿去避避风头。”
全念坤说:“怕啥,我那天是化了装的,官府把天津城翻过底儿掉,也找不出销赃的盗贼。”
马翼飞称赞说:“念坤,有你的,这事你长了心眼儿。”
全念坤得意洋洋:“一句话的事儿。”
曹嘎三心里不踏实:“那也难说,念坤泥猪癞狗的,就他那两下子还能不露馅?要我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还是躲一躲的好。”
郧中隐不耐烦,申斥他:“听拉拉蛄叫还不种地了?就你事多!”
从风不懂郧中隐的话是啥意思,忙问:“中隐大哥,上哪儿种地?我可不去,我得去找我娘。”
曹嘎三不满这几个对榜文满不在乎,心里拧巴,又被郧中隐抢白,更不是滋味儿,听从风节骨眼儿上还嚷着要去找他娘,便起迁怨,咬着后槽牙呵斥:“你差不离儿小命都丢了,咋撂爪就忘?这时候去找你娘,靠不靠谱你?”
从风见他说话难听,脸上挂不住,但把气忍在心里,只说:“我找我娘,怎么就不靠谱了?”
曹嘎三不依不饶:“我看你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好了,省得都跟着你遭罪,你一走,大家都消停了。”
庚妹看不过,愤然说:“曹嘎三,什么话你,从风碍着你什么啦?我瞅你说话才没个准谱。”
她这末一句话里有话。从风昏盹那几天,曹嘎三见有机会讨庚妹欢心,便老是顺耳说好话,一句“从风受恁么大折磨,要是能替,我宁可替他遭罪”,庚妹听了好不感动,心想,他还真是够哥们儿,于是变转热脸来对他示好。可曹嘎三刚才一番责备,心里顿生腻歪,这不人嘴两张皮吗?恁么糟践人,原来那天说的是假话。便不痛不痒给他来了这么一句。
曹嘎三明白庚妹在指责自己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在从风调养的这些日子里,庚妹细心得就跟伺候自己的对象似的,倒茶端水洗衣服不说,连洗脸洗脚这样的事儿都干,只差没给他洗澡了。曹嘎三瞅着她那份体贴劲儿,就像捂在隔年坛子里的酸白菜,口里不好说,心里却堵得慌。这会儿听她拉偏手护着从风,实在受不了,更是一头儿把气撒在从风身上,口不择言说:“你知道你为啥见不到你娘吗?你娘压根儿就不想见你,压根儿就没把你放在心里,涎皮赖脸的干嘛?人嫌狗不待见。”
从风被曹嘎三气得瞪眼鼓腮,唇抖舌颤,终于忍气不住,手舞足蹈大嚷:“你胡说,你胡说!你凭什么说我娘不想见我!我没有涎皮赖脸,是你嫌弃我,我不碍你眼了,我走人,不让你待见。”
马翼飞说:“嘎三,你说的什么话,就不能修点嘴德?从风,你也别动不动就说走人,哥儿几个对你没有二心。”
从风轴上来了,没把马翼飞的话听进去,就疯了似的一路狂奔跑了。
庚妹和全念坤急起去追,马翼飞无奈摇摇头,也跟着追上去。
曹嘎三不为所动,自顾自往别处走。
郧中隐一把拖住,想他这些日子伺候从风没少费心,忍着气说:“嘎三,怎么说你好呢?刚才我话说重了,是我的不是,但你不该口无遮拦埋汰从风,有事儿冲我来,别把从风当出气筒。你比他大,又比他有见识,他不就是轴吗?逮理不让人干吗?”
曹嘎三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不服说:“我不是担心他捅娄子吗?”
“捅什么娄子!走吧,别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