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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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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灶上一口大锅,水正烧得滚沸,一把白花花的面条沉在锅底。

    有人拿筷子在水中搅了搅,随即将放好作料的碗端来,夹了一串面起锅,雾气便如云般散开,庖厨内满是暖意。

    念一往碗里倒上香油,再洒了把葱花,呈上桌,朝倚在门边的展昭道:

    “行了,过来吃吧。”

    说完又把剩下的面捞起来放入自己碗中,拉开凳子在他对面坐下。

    展昭取了筷子,对整齐,还没动筷,念一却先提醒道:

    “话可说在前头,我厨艺不好,只会做水面,你要是吃不习惯就算了。”

    他闻言宛然道:“有面就很好。”

    听得这话,念一也再没去管他,大约是饿得很,埋头便开始吃。

    见她吃得甚有滋味,展昭不禁问道:“你晚上没有用饭?”

    念一摇摇头。

    “睡了一下午?”

    她咽下面条,不在意道:“算是吧。”

    他怀疑:“不要紧么?”

    念一这才抬眼,语气不解:“我看着像有事么?”

    适才出了气,她这会儿倒是神采飞扬的,尽管做得有些过了,但思及白日里肖悦的所作所为,展昭也未再多言,只低下头慢慢吃面。

    吃了一会儿,见他不发话,念一从碗里抬起头来,拿筷子戳了戳面,犹豫着问道:

    “你……夜里都睡这么晚?做些什么?”

    展昭答得简洁:“练剑。”

    “练剑?”她好奇,“天天练吗?”

    “嗯,自小习惯了,早晚都会练。”

    她嚼着面,小声嘀咕:“怪不得功夫这么好。”

    “那你呢?”

    冷不丁听到他反问,念一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

    展昭也未看她,似是随意地问:“那天见你在门外烧纸钱,是烧给谁的?”

    “我……”她捧着面碗,垂首迟疑了一会儿,“一个朋友。”

    朋友……

    展昭缓缓问:“他……是怎么死的?”

    念一眸色渐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吐出两个字:“斩首。”

    闻得此言,他微微皱起眉:“官府的人干的?”

    “算是吧……”口中食之无味,念一把筷子搁下,盯着碗里的面,“是朝廷的旨意,没人敢抗旨。”

    看到她的神情,展昭轻声问:“含冤而死的?”

    虽已时隔多年,但当听到含冤两个字时,念一心中还是不禁痛了一痛,半晌都没吭声。

    见她这般沉默,展昭已猜了个大概,沉声问她:“可要我帮忙?”

    “不用。”念一回过神,拒绝得很快,“都过去了,再说,你也没法帮。天下之大,何处不是王土?”

    她仍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面,其间还不忘催促他:“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面、油、锅和作料都是在山庄厨房里借用的,明日一早还要同人家好好解释,否则就得被当成偷鸡摸狗的人物了。

    不多时,两人皆已吃完,念一拿了碗放在盆里刷洗。这时候她也懒得烧水,大冬天就着井中提上来的冷水把碗筷洗完。展昭好几次看不下去想上前帮忙,都被念一婉言谢绝。

    她总是说自己不怕冷,看起来的确不是假话,因为即便是这样冷到刺骨的冰水,她的手背也未见冻红。

    念一把碗筷归位,擦干了手,从庖厨里出来,展昭就站在门外,借着月光静静地擦拭他那把剑。

    剑刃反着月华,围绕在剑身上的死灵一缕接着一缕地游动着,念一看得一怔,立在原地不敢靠近。

    余光看到她在旁边,展昭心中明了,若无其事地收了剑提在手上。

    “走吧。”

    她悠悠点头。

    “嗯……”

    子时已经过,夜黑风高。

    回到房中,念一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去点灯。然而灯也不敢点得太亮,微微有些光线便好。

    目光所及,依旧是满屋子的游魂鬼怪,开茶会似的地上、桌上、床边各坐了一排,几乎让她没法下脚。

    念一叹了口气,捧着杯茶水,靠在帽椅中休息。

    夜还很长,了无睡意。

    她望着窗外静静坐了片刻,视线又落在那件玄青色的披风上,昏暗的灯光把领子上的暗纹照得发亮,隐约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念一看了半天,忽然站起身,将坐在衣服上的几只小鬼挥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从绣纹上抚过,若有所思……

    不知是几时入睡的,也不知睡到了几时,门外骤然听到有锣声响起,乒乒乓乓,动静很大。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啊——”

    她艰难地睁开眼,天还没有大亮,昏沉沉的,想必是辰时初刻。

    这山庄的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真是不让人省心,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念一坐起身,把睡在腿上的游魂赶走,掀开被子穿衣。

    梳洗完推门出去,走廊上尽是提着水慌慌张张往东院跑的下人。她正自疑惑,展昭和白玉堂两人也从房间里出来。

    “听说走水了?”白玉堂一面披上外袍一面问救火的仆役,“什么地方走水了?”

    仆役抽空停下回答他:“是东南的厢房,陈大老爷住的地方。”

    展昭皱眉问:“可严重么?”

    “怎么不严重?火势可大了,是半夜里着的火,哪儿容易救下来啊。旁边好几处库房都给烧起来了。”

    仆役匆匆说完,提着水桶就朝前跑。

    知道情况有些严峻,展昭三人忙赶去东院,还没走近,远远便看到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院外站满了人,几乎整个东院都在熊熊大火之中。

    “你们可看到陈英了?”范青云刚刚才到,环顾了一圈也没见到他人影。

    一个家仆道:“陈大老爷在屋里睡着,这会儿也不知逃没逃出来。”

    肖悦是一夜没睡,盯着那火势,面色发青:“这么大的火,哪里逃得出来,只怕早给烧成灰了。”

    四下一阵唏嘘。

    如今救火要紧,众人也顾不得去找陈英,都纷纷前往湖边取水来灭火。还好湖离此地不算远,足足折腾了个半时辰,火才勉强控制下来。

    院中烧毁的房屋一共三间,火光熄了之后,剩下的只是一堆残垣碎瓦,满地狼藉。

    柳夫人神情惶恐,忙命丫鬟去火神跟前烧香,又招呼下人寻找陈英的下落。

    展昭把脚边烧成黑炭的通柱踢开,小心翼翼往屋里走。房内已经面目全非,铜盆和瓷器被烧得发烫,隐隐还有火星在闪。

    范青云和张员外两人见他进去,也都探着身子跟在展昭后面。四周全是焦糊的臭味,肖悦不禁捂住口鼻,表情十分纠结,犹豫着要不要也去瞧瞧。

    “我好像闻到点儿酒的味道。”白玉堂皱眉嗅了嗅,“难不成是他夜里喝酒,喝多了又不小心打翻烛台?”

    展昭不置可否。

    “听方才他们所言,失火大约是在卯时。你天不亮就起来喝酒?”

    后者耸耸肩,笑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借酒浇愁呢。”

    话音正落,旁边就听见肖悦万分恐惧地大叫了一声,险些没腿软坐在地上。白玉堂心头不耐,直起身来:“我说,你一晚上能别这么咋咋呼呼的行么?”

    亏他还是个男人,胆子却小得跟娘们儿似的。

    肖悦赶紧退到他跟前来,指着墙角:“床、床上有个人……都烧焦了,黑乎乎的,你们、你们快去看。”

    闻言,展昭便从他身边绕过去,径直走到床边。床只剩了个架子,地上果真躺了一具焦尸,从残碎的衣料来看,应该是陈英没错。

    “哎呀,作孽啊,作孽!”范青云直摇头,“八成是夜里喝醉酒,睡得又沉,连屋里烧起来都不知道。”

    “可惜啊……陈先生到底是做生意的能才,就这么白白死了,我都替他不值。”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却对少了一个和他抢庄子的人暗自窃喜。

    庄内下人在收拾残局,展昭盯着陈英的尸首看了半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真奇怪。”

    身侧忽听得有人轻声嘀咕。

    他转过头,念一就站在一旁,垂眸瞧着眼底下的焦尸,秀眉微蹙。

    “怎么了?”展昭随口问她,“哪里奇怪?”

    念一先是摇了摇头,沉吟了片刻。

    “他好像死了有段时间了。”

    展昭疑惑:“不是烧死的?为什么?”

    “若是今日被烧死,这附近该有他的魂魄才是。”念一俯身观察,随即又站起身,打量周围,“可是……我没看到他的灵魂。”

    他将信将疑:“你能确定?”

    尽管听得出展昭并不太相信自己,念一却也不恼,耐着性子解释:“寻常人死,三魂七魄会在人界停留一段时间,随后才会有无常前来引路。鬼界给每个人安排的时辰是不同的,但总不会超过一日。如今他连魂魄都没有,至少已经死去一天了。”

    展昭听完,缓缓颔首:“有几分道理。”

    “有道理?”念一倒是被他这话愣住了,不可置信,“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展昭微微一笑:“我指的不是你所说的魂魄一事,而是……陈英的确已经死了有段时间了。至少不是死在火中。”

    “你怎么知道?”

    “看他尸体的位置就知道了。”展昭从地上捡起一块变形的烛台,“蜡烛是摆在桌上的,酒坛也是在桌子附近。说明失火之处应该是在桌边,但如果他是酒后喝醉,不慎打翻烛台,那人也不该睡在床上,该趴在桌边才是。如此推断,只能是有人将他放在床上,然后引火逃走。”

    念一兀自琢磨了一回,皱着眉小声纳罕:

    “……原来还能这么想?”

    就算他们几人觉得此事蹊跷,但一把火已将屋里烧得什么都不剩了,也无从查起。

    无论陈英是怎么死的,最着急的还是柳夫人,她在门外来回踱步想法子,终究还是叫人写了封书信,将原委告知陈家人。

    毕竟人死在她宅子里,心中多少感到不安。

    闹了一日,又是喊捉鬼又是后院失火,诸人都感到疲惫。用早饭之时,府上丫头便前来告知柳夫人,说是杨老爷子身体不好,似乎是犯了什么老毛病,正在躺着起不来。

    柳夫人只得又命人去请大夫,顺道再把那道士叫来,瞧瞧会不会还有别的妖魔鬼怪。

    “这山庄可真热闹,起初我当它无聊,想不到能闹出这么多事儿来。”白玉堂三人坐在一处,他喝了口粥,显然来了兴致。

    “对了,再给你们俩说个稀奇的。”

    展昭和念一各自别开脸,表明态度。

    白玉堂也不在意,仍旧放下碗,故作神秘道:“昨天晚上大半夜里,姓张的那个员外,拿了个铁楸在花园里挖东西。”

    下一瞬,两人皆很有默契地朝他望来。

    “真的?”

    “当真?”

    “怎么?想知道?”白玉堂挑起眉,往椅子上一靠,“求我我就告诉你们。”

    展昭无奈,懒得搭理他,低头喝粥。

    不料念一却没多想,开口就道:“求你。”

    展昭险些没被呛住,回头看她:“你别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