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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淮南城内,一路上并肩行来四人。其中一个做和尚打扮却又长着半寸长的头发的人,对旁边一个大汉说:“三桐,时隔多年,你还能找的到那家商会么?”
这人自然就是张弛。三桐数着步子,并没有马上做声,带着三人又向前走了几十步,然后终于停下信誓旦旦的对三人说:“我数的没错,绝对就是这里。”
说完大踏步就要走进去。
张弛一听差点被雷了一个跟头,感情他是数着步子找来的。他儿时在淮南求学时步子与如今步子能一样大么?不过他一抬头,却顿时感觉刚才雷的并不严重,因为他面前这座临街宅院大门的牌匾上,红字金边,却只写了三个大字:百花楼。
门口还站了一排花枝招展的姑娘,在向里边招揽客人。
张弛忍不住看了看道远和道玄,叫住三桐,拍了拍他肩膀,调侃说:“带着和尚上妓院,你还真是我见过的头一个。”
三桐平生未曾进过妓馆,哪里知道妓馆什么样。不过他的确也知道,商会哪里有一群姑娘在门口揽客的习惯?
他还正在纳闷为何好好的商会改成了妓馆时,这百花楼中正走出一个耳大头肥的纨绔公子,边走还一边抱怨说:“要不是看那个王家的小姐比我还有钱,我早就发飙了。”
身后还跟着两个唯唯诺诺的家奴点头称是。
那公子说完,揽过旁边的女人问道:“小翠,我走后,你可会想我?”
“裴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多情,奴家怎会不想。”那女人谄笑的说。
裴公子耳大头肥,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他这辈子和英俊风流是一点关系都搭不上了。不过裴公子一听这句话,倒是心花怒放,大叫:“打赏,打赏。”
“可是公子,今天带的钱都打赏完了。”裴禄说。
“混蛋,那你为何不多带些?”
裴禄其实很是郁闷,虽然铁钱不重,可是带多了也是不轻地。公子只知打赏,却从不问多少,金山银山倒是多,可是他也背不动啊。不过这些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中嘀咕。
“如果我不是英俊风流,我如何敢叫裴俊才。”裴公子对这小翠自认为多情地嘿嘿一笑,摸了摸小翠的屁股说:“下次来我一定多多的赏你。”
说完,裴公子转头出门,心中还在不停咒骂那王家小姐,却一头撞在了站在门口的一位大汉怀中。
“大胆!你瞎了么?”裴禄抢先上前一步,指着三桐大喊了一声。
三桐一副很是无辜的表情,暗想这明明是你来撞我,我站在这里动也没动,怎么是我瞎?
裴禄本想震慑一下这个胆敢撞裴公子的人。没想到反倒是把裴公子吓了一跳:“鬼叫什么!整日里呼呼喝喝的,难怪王家小姐会说我毫无风度,都是你这奴才闹的。”
裴公子指着裴禄骂道,然后对另一个家奴裴福说:“你家公子我可是很讲道理的。”
裴禄被骂得不敢做声,退到一旁低着头不敢言语。
正在此间,裴公子忽然看到三桐身后站着三个和尚,“咦”的一声,很是奇怪。张弛觉得,那不应该是看到了和尚,而应该是看到了蜘蛛人或者是蝙蝠侠时才应该有的表情。
“和尚?秃驴也嫖妓?”
道玄年轻气盛,如何忍得?一听“秃驴”两字就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拳头就要打,却被道远按了下去,念了声佛号说:“阿弥陀佛。”
道玄向来听师兄的话,只好又把拳头放了下去。
三桐一踏步就要上前,张弛却笑呵呵的说:“兄弟,何必。咱瓷器不与瓦罐争,如果要争,碎的可能是你,可贵的,却必定是你。难道狗咬了你一口,你也要咬狗一口不成?人遇恶狗,还是先走的好。”
“妙极妙极,正是这个道理。我们还是先走的好。”道玄一听,也开心的说。
说完,四人就走入人群中,百花楼门前人潮涌动,不一会,四人就被人潮卷的无影无踪。
裴俊才吧唧吧唧嘴,想了半天,然后问:“他们刚才说的何意?”
“公子,他骂你是恶狗呢。”裴禄说。
“你以为我是笨蛋,这都听不出来?”裴公子气的一个耳光扇在了裴禄脸上,“我问的是他开始说的瓷器什么什么那一句。”
“公子,他是把他们比作瓷器,把您比做瓦罐,瓦罐较为结实,可是瓷器较为贵重。”裴福见裴禄被打,马上陪着笑脸说。
这个裴福就是比裴禄那个白痴懂得多,裴公子心中想,比我还名贵?“莫非刚才撞我的人和那三个和尚,比我有钱?”
“应该没有吧,”裴福小心翼翼的说,“那四个人一身布衣,如何能比公子还有钱。”
听裴福说完,裴公子大放宽心。裴公子家中很有钱,除了王小姐,他还未见过出手比他更阔绰之人,
"也是,当今世上又有几个王家那样有钱的人。"
这个世上名实相副的毕竟不多,比如这个裴俊才,虽然叫俊才,可却未必是俊才。反而是他的两个家奴,裴福裴禄,却果真是赔福又赔禄。
“公子,想王家如今在朝廷中权势倾天,公子若与王家小姐成了好事,公子必将青云直上,高官厚禄。”裴福说。
裴禄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拍马屁的机会,也忙这说恭喜恭喜。
裴公子摆了摆手,说:“你们以为做官那么好玩么?又要早朝,又要坐堂,那有如今逛百花楼这般快活?我要娶那王家小姐,也非是要攀附王家权势,只是因为那王家小姐生的美丽,那皮肤,比百花楼的小翠还要白;那身段,比百花楼的小翠还要勾人;那眼神,比小翠还……。”
貌似他只见过小翠这一个女人似的。
“你们呀,就是一些势利小人,如何能懂你家公子我的心思。”裴公子说着,又垂下头寻思说:“可是,如何才能得到王家小姐的垂青呢?”
想了片刻,裴禄接着说:“公子,想那王家小姐权势无双,女强人一般,他定是喜欢比她强势的男子,公子若能比她强硬,处处与她做对,却又能事事压过她,想公子这般英雄人物,必能令她倾心。”
“妙,我怎么没想到。”裴公子一拍大腿。
正当裴公子与他的两个奴才还在商量怎么泡妞的时候,张弛四人已经找到了大昌商会。其实他们找商会完全是为了张弛,因为这两日山路走下来,张弛的双腿已经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三桐很讲义气,这条命是这三人救的,后来他就跟随三人一路南行,把寻路打水的活全包了,有事没事就和道玄学一些拳脚。道玄倒是高兴,乐得轻松,整日里和张弛学着唱歌,只是可惜他的嗓子太难听,常常让张弛佩服的满头汗水。
张弛是穿越而来,在这以前他什么时候走过这许多路,几日下来脚上就起了血泡,三桐看在眼里,就提议说淮南城内有商队,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往来淮南、建康之间,若能加入商队,就能骑马坐车直到建康。
可惜三桐这个山贼做的很失败,打劫这么久,除了存了一些粮食却没有一文钱。
他没有,还好道远有。
这些天来,四人吃吃喝喝,都是道远支付,三桐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和尚反而比山贼还要有钱。他也寻思自己不名一文,可为何大师肯同意带着自己一路南行?
道远似乎能看的出来他心中所想一样,只是微笑着说:“你与张施主皆与佛有缘。”
“莫非我以后会做和尚?”
可惜道远惜字如金,只说这一句就再不多言。不过三桐看张弛倒是生性豁达,从不多问,能吃能喝,受用的理所当然一般。
随遇而安,哪怕是穿越之前,张弛也是同样性格。他也从没问过老和尚为何带着他。他既然无奈穿越一次,那就一切随缘吧,反而使他的心性更加豁达。现在他发现自己一切都可以看的比较淡,整日里还是眯着眼睛好似永远都没睡醒似的。
可以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吃惊。不过他现在却是真的有点吃了一个小惊。因为他实在没想到,这个整日沉默不语、一棍子也打不出个响屁的道远老和尚,竟是大大的有名。
大昌商会的掌柜姓李,已年逾五十,可对道远却大为恭敬:“法师随释道安法师学习佛法时就已名满天下,乃是佛门高僧,又是千里南行,为弘江南佛法,着实让人敬佩,这旅费一事法师切莫再提,反而是我理应奉上盘用,还望法师不要推辞。”
三桐拉了拉张弛的袖子,小声的问:“释道安法师是谁?”
张弛如实的说:“我不知道。”
桌上摆满的珠玉玛瑙,晃的三桐眼睛都疼,这掌柜不但不收钱,送钱反而还怕别人不要,三桐在一边很是奇怪。不过等他看到道远连看都没看便拒绝时,就更奇怪了。
“施主客气,无功不敢受禄,出家人向来都是清茶淡饭,所求不过满腹而已。施主厚意,请恕贫僧不敢领受。”
掌柜见道玄不受,一副为难的表情:“法师若是推辞,倒是让我难做了。实不相瞒,家主乃太原王氏,南迁以来历代皆重佛道。”
“若是家主知道法师到我大昌商会,而我却无丝毫表示,恐怕以后这个大昌商会的掌柜,我是做不得了。”掌柜的叹息说。
“敬佛不在于贿僧。”道远依然微笑着说:“若大人他敬佛重道,必是行善之人,又岂会因为些小事见怪。”
说完,道远就再不做声。
李掌柜无奈,只得收拾桌上物件,说道:“既然如此,我不便勉强,再过一日商队即可开拔。我家小姐目前就在淮南,现在正与商队随行之人商谈行程的具体事宜,并也有一些淮南名士。法师随行自然无妨,只是还须见一见我家小姐及随行一干人众。”
李掌柜前头带路,不一会,带着四人来到了一处厅堂,然后说:“烦劳诸位稍等,我去通传。”
三桐见李掌柜走入后堂,小声的问:“道远师父,这李掌柜送你那么多值钱的东西,为何你却不要?”
“未探水之深浅,不可轻易涉足。”道远继续发扬他惜字如金的风格,也不多说。
三桐等了半天,见道远没有下文,很是失望,然后又转头看向张弛,那表情含义一看便知:我没听懂。
“别人钱财,可不是那么好拿滴。”张弛拍了拍三桐的肩膀,“如今士族林立,交替掌权。这个王阀,现在风光无限,可谁知道他明天是不是就倒台了,所以说还是要看看再说的好。”
三桐顿感自己实在是太忠厚老实了,没想到竟然连和尚都如此势力精明。
王家小姐迎出来的时候,不只有王小姐,还有一大群人。尽是名门望族,就连裴公子,也赫然在列。
王小姐还未曾开言,有人却抢先高声说道:“这天下哪里有这许多高僧,怕这高僧之名,也是欺世得来的吧。”
王家小姐微微皱眉,然后向道远介绍说:“法师,这位乃荆州名士桓恒。”
道远这才看到此人,眉长眼细,白面青须。
还未等道远答话,这人已经继续诘难:“我虽非沙门中人,却也遍读佛法典籍。法师自号道远,应该意为求佛之路漫长路远,岂不知佛法高深,可用意却是旨指本心,舍本而求佛法于外,岂非劳而无功、不见本性?”
道远本就不善言谈辞辩,见这人责难,笑而不答。
见道远一直不答,他又继续问:“释道安法师的观性空论令我茅塞顿开,但尚有诸多不解,道远法师曾随释道安法师研习佛法,不知可是否得其神髓,今日且请教我。”
道远却依旧不答。
“我闻释道安法师说,‘无在万化之前,空为众形之始,’出家人又讲四大皆空,且请问法云何空?”
道远还是不答。
那桓公子哼哼冷笑两声,说:“我曾听闻道远法师随释道安法师多年,精研佛法,如今看来却是以讹传讹了。这市井传言,果然多不可信。”
道远神情自若,可是一边的道玄早气的咬牙切齿,可惜他佛经都没有完整的看过两本,如何与人辩驳佛法?
桓恒看到道玄瞠目以对,便冷笑着走上前来,对这张弛和道玄说:“常闻圣人不言而使人知,道远法师不屑与我言说,两位小师父长随法师左右,想必或有所得,必能教我。”
“桓公乃江南名士。名士清谈岂可无酒。若有酒,我便教你。”张弛一向眼高于顶、从不服人,而且嘴皮子上的功夫向来不弱于旁人,如何见得别人如此盛气凌人、咄咄相逼。
桓恒真是后悔多着一问,他哪想到这个和尚还真的顺竿就爬,气的直暗自咬牙。
王家小姐见这年轻和尚张口就讨酒喝,而道远却没有丝毫异意,心中奇怪。和尚饮酒?她不忍莞尔一笑。
桓恒清谈,言辞犀利她早有耳闻。这几日忙碌,倒不妨偷闲凑个热闹,见识一番,于是微笑着说:“早听说桓公喜好清谈,而且兴致所至,废寝忘食。法师若要有酒助兴,我就做东,摆上酒宴以资谈兴。”
张弛已经决定要把这桓公好好戏弄一番,学着三桐的口气昂头说:“你们不知道,我可是高僧。”
当然,博来众人一阵大笑。
其实,这几日一路奔波,口中早淡出鸟来,他是真的想酒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