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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觉得,她之所以如此固执,一定有其他原因。单个人的智慧总是有限的,所以古人才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说法,我猜她一定是真的看到过什么,才会一次一次坚持己见。
唐小姐,你说的是关于'大七数'欧洲预言吗?在你的思想中,大毁灭是如何发生的?难道以地球人的智慧就想不出办法化解?
地震、海啸、陨石一直都令我们的地球饱尝苦楚,如果发生毁灭的话,也会从这海、陆、空三个方面开始,至少以目前人类对于自然灾难的预防能力,会竭尽全力做有效的防御,绝不至于到了毁灭的程度。
好吧,风先生,我会继续讲我的故事,等你听完,也就明白'大七数'与'救世主'是什么了--
她缓缓地吁出一口气,脸色昏黄黯淡,重新在躺椅里坐好。
好,洗耳恭听。我笑着点头。
世界上有没有救世主姑且不论,但我清楚自己不是,如果真的有挽救地球命运的超级英雄出现,我宁愿相信那是大哥杨天。
当我看到那场楚军与汉军的战争便立刻明白,自己是站在霸王项羽一方的。果然,某些记忆的碎片拼接起来时,我看到他穿黑色铁甲,骑乌骓马,手擎黑铁长枪,在汉军的阵营中纵横决荡,无人能及。那种古代战斗的场面简直惨不忍睹,他的兵器、铠甲和马匹上沾满了敌人的血,看上去骇人之极。他在万军丛中回头看着我,大声叫我的名字'虞姬、虞姬,看我为你斩将夺旗'--风先生,我发现自己的前世竟然是那段历史里最惊艳的女子时,已经说不出是激动还是恐惧,只有无法抑止的战栗。
唐心提到那万马军中为她杀敌的黑甲将军时,漆黑的眸子里泛起了带着泪光的熠熠神采。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希望自己的情郎是天下无敌的大英雄,霸王项羽恰恰是几千年来人人景仰的战神,她完全有理由为此而激动万分。
那一战之后,汉军将领折损七十员,士兵死亡逾三万人,只能被迫后退二百里。只是,汉王刘邦与军师张良、大帅韩信、名将樊哙都已经抵达,还有打破咸阳时收降的秦军铁甲骑兵八万人,把楚军牢牢围困在一座土坡上,那个地方旧名垓下,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则叫做'后悔坡'。
她猛地甩着头发长叹:后悔坡、后悔坡?也许我该劝他杀一条血路突围出去,而不是为了保全'霸王'之名正面拒敌。当地土人说,几乎所有驻扎在后悔坡的人,生前死后都会后悔不及,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读过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垓下一战,是霸王项羽折戟沉沙的决死之地,他不仅失去了爱人、兄弟、部下,更失去了跨下马、掌中枪,最终憾死乌江。
你为了他,自刎而死,也后悔了吗?我想打破她自说自话的气氛,毕竟那些都是作古千年的历史故事,所有人还得向前看,展望未来,一味沉浸在陈旧的历史中是最不可取的。还有,这些从她嘴里娓娓道来的冗长叙述,究竟跟水蓝有什么关联?
我并非性情急躁的人,但现在苏伦被困、大哥下落不明、六臂怪人随时都能冲破禁制、悬崖顶上还有顾倾城和老虎在为我担心……头绪太多了,我真的很希望尽快听完这个故事,然后选取其中的有价值资料。
我的确死了,但不是为了他,而是死于他的剑下。她苦笑着,动情地吟诵起来,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那是史上流传下来的项羽名句,已经被后世文学家广为引用,唐心是学识渊博的现代人,应该为此而高兴才对。
霸王项羽之死,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虞姬的自刎而别,更是为英雄的悲歌里添了一抹侠骨柔情。唐小姐,其实有这么一段前世记忆,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我说的是真心话,虞姬虽然不能进入中国古代四大美人的行列,但史学家公认她已经超越了美与丑的境界,而是几近于堂堂正正、庙堂之侠的境界。
历史颠倒沉浮了两千年,能与虞姬齐名的女子,也只有清末民国时期的鉴湖女侠一人而已。这份荣耀,几乎能贯穿全部的中国历史。
荣幸?风先生,你没听明白,我死于他的剑下,而不是自刎。我的记忆与史学家们的记载偏离太多了,那柄剑削过来时,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因为我一直以为,他会保护我一生,直到耗尽生命为止。我记得,他当时听到探马回报说'秦兵铁骑'时脸色立刻变了,嘴里反复提到一个人的名字,不住地唉声叹气。
唐心忽然凄楚地笑起来,而我也愕然无法应对。
霸王别姬这段故事已经成了千年以来爱与死主题的最佳载体,除了在华语世界里广为流行以外,已经被翻译为全球性的文字,广为出版流传。现在,故事的主人公突然跳出来说,是他杀而不是自杀,真是令人哑口无言。
他怕了,真正地对一个人感到恐惧,那个人的名字叫做'阿房'。他说,在四年之前刺杀秦始皇的行动中,自己曾三次败给秦始皇麾下大将阿房,毫无还手之力,但对方却毫不在意地放了他,否则哪有今天的'西楚霸王'?在白天,他可以是所向披靡的万人敌,但到黄昏垂降之后,他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帐篷里踱来踱去,连晚饭都没心情吃了。
我静静地听着,渐渐被她的叙述真正迷住了。
大将军阿房,岂不就是现在的方眼武士阿尔法?诚然,以现代人的武功与智慧去对抗有勇无谋的项羽,自然手到擒来。那么,项羽怎么舍得向自己的爱人下重手呢?我真的无法解释。
屋顶传来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我们两个同时抬头向上,又同时低下了头。
他说:'我做了一个梦,你倒在一个金甲武士的怀里,身上穿刺着三柄月牙弯刀,他抱着你走向一座明晃晃的小楼,我终将彻彻底底地失去你,从身到心。虞姬,在梦里,你爱的是那个人而不是我,我的梦一直很准确,并且以此来排兵布阵,杀得刘邦丢盔卸甲。'--现在,我一直记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布满血丝的样子。在我心里,虞姬是永远属于霸王项羽的,没有第二个男人能赢得她的芳心。他伏在我的膝盖上,哭得像个即将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
我一边听她叙述,一边辨别着鼓声的来向。
地脉可以通向无限远处,甚至会是地球核心的岩浆之海,当然也可能是任何其他的地方。当时土裂汗大神带着萨罕、幽莲连同那个金字塔一样的飞行器遁入地下以后,已经成了当时非洲的一大奇闻,被全球媒体争相报道过。
假如他们进入了地脉隐身,又何必再出现?难道这个地方会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这些问题,恐怕得等土裂汗大神他们真的出现才有答案了,假如只有鼓声是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的。
我摸着他脏乱的头发和粗硬拉杂的胡须,低声为他唱歌,希望他能安心睡一晚,明日重新抖擞精神,冲阵杀敌。'虞姬,我不会让别的男人夺走你',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一道剑光灿烂地卷上来,杀敌过万、饮血千升的霸王之剑,最终从我喉上掠过,并且是握在我最爱的人手里--
唐心陡然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喉咙,眼神凄楚欲绝。
他杀了你?霸王杀了虞姬?这是……这真的是一个无法想象的结局。我忍不住搓着手叹息。虽然从她刚才的话里已经隐约猜到了谜底,但是等她亲口说出来时,还是忍不住惊愕得变了脸色。
这就是真相,世界上的每一个真相往往都是最残酷的,因为它揭掉了歌功颂德、乐舞升平的浪漫伪装。霸王项羽是英雄中的英雄、豪杰中的豪杰,可他内心却脆弱如玉杯,经不得任何挫折。在我死的一刹那,我看到了一个身披金甲、脸上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大踏步地走进来,'阿房'--项羽在叫。那男人走近我,俯下身来,低声叫着'迪娜朵丽'这个名字,一连声地叫,隐藏在面具后的眼波柔和凄清,但我已经死了,虽然很想开口应答他却实在做不到。风先生,第一段记忆在这里就结束了,一梦醒来,我便成了唐君石与虞白帆的女儿,唐门弟子中的一员。
她双手捂着脸,喉头一直哽噎着,悲哀到了欲哭无泪的程度。
这一段前世记忆里,她被霸王所杀,原因在于霸王生怕那金甲武士会夺走她。男女之间的情感千奇百怪,但霸王走的这一条路却是下策中的下策。
他一定后悔过,后悔不该驻扎垓下、不该鸿门宴上放走刘邦,更不该磨剑霍霍向着爱人的咽喉。只是,世上根本没有神医良药可以治疗后悔,只能任缺憾一直延续下去,不是吗?我的鼻子也感到一阵发酸,这种真相,足以令我对任何历史事件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风先生,第二段记忆里,水蓝便出现了。那是一个沙漠中的巨大绿洲,中心是一个天然形成的蓝色湖泊,湖水又清又深,让人恨不得一头扎进去游个痛快。我看到了水蓝,当然一开始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第一眼就被她的美丽震撼住了。她站在一只青色的竹筏上,背着手,孤零零地仰望着天空,漆黑的头发沿着肩和背垂下来,用一条闪亮的银色珠链松松地系住,长长地拖到水中。当竹筏随风荡漾的时候,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头发,就像一条条风情万种的水草--
她真的美极了,我看到她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不敢大声喘息,生怕把她惊走了。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个水中的绝美倒影,一阵风就能吹散一样,恨不得双手掬起来,把这一刻永远留住。水蓝,是一个最配她的名字,古人说世间的绝顶美女都是'秋水为神玉为骨',但这句诗拿来形容她,只怕还是不够妥帖。
唐心忘记了垓下那段记忆的不快,不惜反复唠叨着描绘初见水蓝的惊艳,可见那真的是一个世所罕见的美女。
水蓝是大哥杨天爱上的女孩子,当别人夸赞她时,我也会感到骄傲并且宽慰。只有天下无双的女孩子才能配得上他那样的英雄豪杰,我永远都坚信这句话。
我听到有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一辆蓝色的四驱越野车疾驰到水边来,嘎的一声刹住。车上下来的,竟然是那个金甲武士,仍旧戴着黄金面具,一步步地走向湖边。我想招呼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是游离于这个画面之外的,仿佛看电影的人,与前面不断变换的世界是割开的,只有默默观看的权力。
当金甲武士向竹筏上的水蓝招手致意时,我看到水蓝从沉思中惊醒,水波一样柔美却不乏凌厉的眼神向岸上一扫,随即弓腰屈膝,操控竹筏冲向岸边。接下来,他们之间曾有一段我实在听不懂的对话,我只是原句复述给你听--
以下是美丽的女孩子水蓝与金甲武士阿尔法之间的对话,不单单唐心听不懂,我也有点糊涂起来。
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北方联盟的虚拟家园吗?还是西方联盟的'垦荒者模拟沙漠'?我要见最高联盟长官,这次的探索行动已经失败,出现了严重的时空坐标计算错误,我们又重新回到了地球。你又是谁?为什么会穿这种古怪的铠甲?
那金甲武士回答:小姐,这个问题该由我来问你才对。这里的确是地球,你是从哪个星球飞来的?水星、土星还是火星?请跟我来,我们宇宙航空实验室的同仁们正等着欢迎你呢!
水蓝苦笑起来:我来自地球的中央联盟高等航天部,个人代码'水蓝',执行级别'特九'。
金甲武士困惑地摇头:中央联盟?那是个什么组织机构?我们地球上只有一个核心实验室,我的代码为'阿尔法',而且我们的执行权力是无等级分别的。
他们几乎同时对视着叫起来:现在是地球历的哪一年?
阿尔法紧接下去:地球历二○○七年。
水蓝也报出来:二○○七年,地球历,西元。
两个人同时仰面向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惊愕莫名地怔忡站立在那里。
良久,阿尔法才开口:我们之间肯定有一个人疯了,或者被宇宙航行的'次级缺氧状态'洗脑,造成了记忆漂移。跟我去实验室吧,或许我们能帮你恢复正常。
他举手去抓水蓝的腕子,但看起来瘦削柔弱的水蓝刹那间的反应却如兔起鹘落一般敏捷,手掌横削,咔嚓一声,阿尔法的右臂关节已经错位,痛得连连后退。与此同时,水蓝的另一只手从阿尔法脸前拂过,轻妙无比地摘去了他的黄金面具。
那是一张地球男人的脸,堪称英俊大方,但是本该生着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睛的位置却是一对古怪的立体方块。
水蓝翻身向后,飘落在竹筏上,傲然冷笑:你?难道是地下联盟改造过的异种囚犯?穿成这个古怪的样子,岂不是在掩耳盗铃?
阿尔法脸上的立体方块转动了一下,那仍旧算得上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是形状改变了而已。
他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平静地伸着左手:把面具给我,那是我借以吸收能量的工具,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以后,你也会有。
水蓝屈膝发力,竹筏再次荡向湖心,离岸边越来越远。看起来她的意思是要远离这个方眼怪人,但骤然之间,湖水波浪翻涌,将竹筏一直推向岸边,无论她怎样发力控制都无济于事。
小姐,不要胡来,我们没有恶意的。阿尔法继续向岸边走。
一架蓝色的直升机出现在西面的天空中,螺旋桨转动时发出的轧轧声让水蓝顿时冷静下来:好,我暂且相信你的话,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她上了岸,仰头望着天空,眉皱得紧紧的,仍旧握着那只沉甸甸的面具。
直升机上下来的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金甲武士,脸上无一例外地戴着黄金面具,但配备的却是标准的现代化枪械,而非古代人常用的刀剑长戈。
唐心的叙述到这里告一段落,总结性地长叹:风先生,我看到水蓝,也看到了阿尔法,当时唯一的感觉就是'那不是地球',而是一片古怪的区域。水那么蓝,隔着几十米的水深,一眼便能看到水底的贝壳和水草,而且千真万确地看到过十几群草鱼、鲤鱼、鲫鱼在水草里溯游。地球上是没有那种水域的,像是每一分钟都在经净化器过滤的超大型生态鱼缸。
不是地球?那些鱼类和水草呢?岂不正是我们的地球上最常见的水底风景?
我反问,并且反复思索着唐心的话。
假定唐心看到过的事曾经真实发生过,那么可以看作是水蓝到达了阿尔法的世界。暂且不论这个世界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地球,总而言之,水蓝是从自己的世界误入了那里。
在你看来,水蓝是地球人吗?我站起身,向壁炉里添柴。
当然是。唐心毫不犹豫地回答,一个美丽到极点的地球女孩子,并且身手绝顶高明。她令阿尔法受挫的那一掌简直快得匪夷所思,仿佛那个动作是用强劲的电力来自动控制的,一触即发,后发先至。
我忽然有了某种奇怪的想法,把手中的一段松柴竖放在壁炉前,慢慢后退了一步。
唐小姐,你看着我的左臂和松柴,仔细看着--
唐心不明就里,轻轻点头。刀光一闪,松柴已经被劈成左右两半,无声地倒了下去。我想演示给她看,水蓝击退阿尔法的一招,会不会跟逾距之刀相似。
她很聪明,立刻回答:不错,水蓝发力的方式跟你的刀法非常相近,已经超出了人类'视觉暂留'的捕捉范围。只不过,她的速度比你更快,大概会在三倍以上,一进一退,阿尔法便中招。如果当时岸边还有其他人的话,我简直会以为她根本就没出过手。
我俯身捡起松柴,回身向唐心笑了笑:唐小姐,请过来看看这刀口,或许会有点发现。
她起身过来,从我手里接过松柴,嗓音压到最低:风先生,楼顶有人。
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对,要你过来,也是为了这一点。假如敌人突袭,你什么都不要动,一切由我来应付。
第一次有雪落声的时候,我已经察觉敌人是伏在楼顶的西北角,现在,对方已经无声地坠落下来,藏身在房间西南面的窗下。
是唐清吗?唐心把松柴丢入火堆里,不知不觉又皱起了眉。
她已经不是唐清或者龙格女巫了,而是身体异化、思想也被怪物操控的敌人。先后几次在大山里见过龙格女巫,并且随行的飞鹰那队人马几次被袭,死亡惨重,都是拜她所赐。这笔债,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的。
龙格女巫不死,大山里永远都不能安宁下来,关键问题是,我需要得到她内心里的秘密。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曾透露过自己清楚苏伦的下落--十五岭。
不要杀她,风先生,我只有这一个请求。唐心伸手烤火,火光令她苍白的脸渐渐变成了温暖的晕红色。
为什么?她只会成为人类的敌人,就算我不杀她,也一定会有江湖上的或者政府派来的力量剿除她,我只是不想再有人无辜丧命。
唐心、唐清属于同一门派,她不愿看同门被杀,这是最明白不过的道理。
唐心长叹:风先生,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后悔坡'的故事吗?杀了她,你一定会后悔,一生都会自责不止。相信我,不要步入那个死循环的结局里去。
她渐渐提高了声音,很明显是要说给窗外的人听。
窗纸是半透明的,我的眼角余光始终定格在那扇窗上,生怕唐清会再次跳出来突袭。这一次,我并非不能承受死亡,而是不愿意再为自己的妇人之仁,葬送了唐心的生命。
我能看到结局,宿命的力量那么强大,如果这一次真的有人会死,我希望自己是第一个。风先生,她并非咱们的主要敌人,真正的敌人是来自地下的,我的生命会终结在一个穿着灰袍的异族人手里。
她抽出一根烧到一半的细柴,吹灭火头,在壁炉旁边的白墙上快速地画了几笔:你看,这就是他们使用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