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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嫁喜事终是成了白丧事。郎中去了,仵作官差又来。
简雪宛是以发簪自戕,尖锐的簪尖深深插入喉咙,简丹砂赶到的时候,她刚刚断气,只有汩汩的鲜血不断渗出,像是鲜活的生命还在做最后的挣动。
绛儿哭哭啼啼地说着事情的经过,先是小姐借口小憩要她们不得打扰,青儿候在屋外,她则在外间坐着,之后听到奇怪的呻吟声,又看到床幔在晃动,她唤了几声小姐都不得反应,进内室掀帐一看,立刻吓得软倒在地,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把青儿唤了进来。
官差反复确认当时屋内是否还有旁人。众口一词都说没有见到任何外人。
“没,没有……没有其他人,是小姐自己……”绛儿说着,又埋头抽泣。
被猩红浸润的床幔还保持着搅扭拉扯留下来的折痕,一道又一道、一刀又一刀,刻出所有的苦痛与挣扎。
这般痛苦,为什么还要自戕,如此执意。
现场的血腥可怖在简丹砂的脑袋里盘桓不去,指尖深掐住入掌——真的,是自杀吗?
一时间,流言蜚语漫天,愈发甚嚣尘上。
女人们说陆家三公子如何薄情寡信,日日流连花丛,什么青梅竹马、爱意缱绻,不过是粉饰利益婚姻的最大谎言。男人们说简家的大小姐如何伤心欲绝,为爱癫狂到不惜以自杀报复,如此决绝狠戾让人不寒而栗。
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绘声绘色中哀叹与凄惶一同弥漫。
未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简雪宛死后的第四个晚上,负责在灵堂守夜的奴才一个熬不住睡去了,等到惊醒的时候发现灵堂一片狼藉,香案倒地,灵幡凌乱,炉灰撒了一地,却没有半个人影。所幸灵柩完好,里头的尸身也完好无损。
因为之前嫁衣被污一事,府里的人最先想到的还是有外人闯入,进灵堂捣乱。可是搜寻府内上上下下,也不见捣乱人的踪影,有人说这不是外人所为,而是出了内贼,也有人疑心是大小姐死不瞑目,鬼魂作祟,还有人说不过是夜里风大,吹倒了香案罢了。
简丹砂直觉事有蹊跷。头几夜都是她在守灵,偏偏休憩的这一夜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再去灵堂时,都已经清扫干净,找寻不到半点线索。简老爷下令加派人手看护灵堂,原本守夜的奴才挨了一通打被逐出府院,简家的护院也被一并撤换了去。这之后倒是相安无事,再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下葬的那一日,天灰如雾。
简府上下无不哀恸,下人们哭成一团,亲眷们抹脸抽泣,简老爷和几位长辈也禁不住潸然泪下。最伤心的还属大夫人,在棺木前哭得昏天黑地,下人们要钉棺木时,大夫人扑在棺盖上,哭得差点缓不过气来。
简丹砂伸手去扶,大夫人没有力气挥开,只恨恨地说:“宛儿平日是怎么……怎么待你的,你如今……竟一点也不难过,良心当真是被狗给吃了,我的宛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
简丹砂揉了揉眼睛,望着自己的手指,倒真是半点湿润也无。
大夫人转而又扑向陆子修:“都是你这个天杀的负心汉!害死了我们家宛儿。宛儿啊,你怎么忍心为了这么个人弃了为娘啊……你们这两个作孽的怎都还活得好好的!偏偏是我的宛儿……宛儿啊宛儿……我的宛儿……”
陆子修一一受下,不言不语,不移不动,想要对着大夫人说什么,喉结滚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他闭起眼睛,两道眉纠结于眉心,那些哭喊那些打骂一声声一下下都落在他的眼皮上,沉沉地压得他张不开眼睛。待到再张开,目光落在棺木上,比屋外的天色还要沉晦。
简丹砂望着这样的陆子修失神了好一会儿,默默扭转过头去。
回到小院里,绯儿才终于能一吐为快:“这种时候大夫人还要揪着姑娘不放,稍加留心的都看得出来姑娘魂不守舍了一整天。谁说伤心就注定要掉眼泪,有些伤心伤到你眼泪也掉不出。”
“大娘也是太过伤心了,论对姐姐的关心爱护我自是不及大娘……”简丹砂声音渐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姐姐的死好不真实,棺木是假的、墓碑是假的,那些哭得昏天黑地的人也是假的,不过是一场梦,姐姐睡在里头,我们也未曾醒来。”
“姑娘?”
简丹砂摇摇头:“姐姐死得实在太过蹊跷,这当中该另有什么隐情,可是只我这么一个想有什么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姐姐是为了陆子修而自杀,迫不及待要把脏水往陆家头上泼,其他蹊跷疑窦一概都看不到。或者,根本不想去看。
“实在找不出别的缘由啊。不然好好的,大小姐为什么要寻短见。”
“是啊,总有缘由的,总该有的。”
简丹砂在这里煞费思量,府外关于简雪宛的自戕又生出新的流言,说是简家大小姐受了诅咒,这段姻缘才会难容于世。嫁衣被污,继而被盗皆是示警,简家却全然不顾,宁要强求,简家大小姐才会被鬼怪迷了心智,离奇横死。而这个诅咒,正是出于简丹砂的母亲江氏。江氏生前备受折磨,含恨离世,还不得厚葬,因此怨气冲天,诅咒连连,誓要让简家家宅难宁,这第一个应验的就是简家大小姐。
虽应了简丹砂所怀疑的另有隐情,内容却是又离奇又荒唐,但所说所言偏偏又能一一对应,在街谈巷议中迅速传开,很快便传进了简府。
昨日还是陆子修受简家上下千夫所指,今日就成简丹砂和江氏遭人指责唾骂。
“大小姐待她那么好,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就是啊,全府上下就数大小姐人最好,还被她们母女俩这样陷害。”
“喂,你们想那晚灵堂的事情是不是也是那个……”
“快别说了,小心也被她们母女下咒。”说的丫环自己也害怕得抖了三抖。
众人纷纷噤声不语,心里头忌惮得厉害,眼神中却禁不住流露出鄙薄与怨恨。
简丹砂在房里笑得前仰后合:“今天陈婆子见到我骇得摔倒在地上,话也不会说,不停地向我叩头谢罪。我记得前几日,我们好好走着她还伸腿故意要绊我们,绯儿,你说可不可笑?我现下知道被人敬被人怕是什么滋味,真好哪,真好……你说是不是?”
简丹砂还在微笑。笑过后,哐当一声桌子被掀,碎裂的瓷片四散飞溅,撒出一片斑驳茶渍。
绯儿抹了抹眼泪:“姑娘,你不要这样,不想忍就别忍。”
简丹砂恨极道:“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信口雌黄、搬弄是非!”
“嘴长在别人身上,姑娘也只有多放宽心。”
“娘生前已百般凄苦,死后竟也不得安宁,被这些颠倒黑白的小人陷于不义,栽了这样的罪名,我怎么能!”她绞紧双手,直到把唇咬得血色尽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略略恢复了常态。
“我宽心又有什么用,要那些人宽得了才行。”“那些人”指的究竟是哪些,不用明说绯儿也明白,她宽慰道,“大夫人这会儿也未必会知晓。”
“都传到我这了,她又岂会不知道。她身边有几个体贴可心的,净是些奴颜婢膝推波助澜的主,只会争相地拿着流言做功邀,唯恐天下不乱!”简丹砂索性拉着绯儿一起坐下,“你也别忙着收拾了,哪还需要收拾呢,等着吧,等着就好。”
简丹砂能面对一地凌乱中安坐,绯儿却不能,忍不住还是想要拾掇拾掇,刚一起身,大夫人就带着满身怒气冲了进来,能砸的砸、能摔的摔,面目狰狞得像要吃人。
“江芙蕖,你有种就出来啊,来找我啊,来报应我啊,你这个下贱的女人,只会背地里使阴招,活着我不怕你,死了更加不会怕你!”她口中骂骂咧咧,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连绯儿都听不下去,简丹砂却静静瞧着,就任大夫人声嘶力竭地叫着闹个天翻地覆。只有当书架被摔、散落一地的画卷书籍被大夫人一脚一脚地蹂躏践踏,简丹砂的眼神才闪了闪,步子挪动了一寸,又停了下来。
大夫人闹得气竭力衰,声音低软下来,伏在地上不住颤抖:“为什么偏要寻到宛儿的头上,我的宛儿,我可怜的宛儿……”
简丹砂终于开口:“大娘也知道我娘生性隐忍谦和,只知退让,生前既不曾与您争过什么,死后又何须再争。”
大夫人突然暴起,猛扑到简丹砂身上,掐住她的脖子:“隐忍谦和?只知退让?所以趁我怀上宛儿时偷偷爬上老爷的床,所以在老爷的面前哭抱着我的大腿求我原谅?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宛儿怎么会不足八月就被生下,我也不会因为体虚再也不能怀孕,如果不是因为你娘!”大夫人气得更加用力,“现在!她又来害宛儿!又来!”
绯儿口中嚷嚷,拼命拉扯大夫人的手臂,下人们趁势拉住大夫人,七手八脚将她给架了出去。
一场要命的闹剧总算收场。
简丹砂伏着床栏咳声不断,最后还牵出一抹笑:“绯儿,现在你可以收拾了。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全都扔了就是。”
“姑娘!”绯儿抚着简丹砂脖子上青紫的掐痕,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姑娘莫要忍了,还忍她作甚,我随姑娘一起逃走。”
“你知道了?”
“绯儿虽有些愚笨,可是跟随姑娘多年,到底也能看出几分姑娘的心思。这地方早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事已至此,姑娘也无需再犹豫。绯儿愿陪伴姑娘左右,姑娘到哪儿绯儿就跟着到哪,有我做伴也好过你一人孤身。”
简丹砂抚着绯儿被扯开的发髻,只是不说话。
“姑娘不愿意吗?”
“你照应了我,我却反过来把你拖累。只要等到明年你契约期满,便是自由身了,到时候回老家找个好人家,平平安安度此余生,何苦跟着我。”
绯儿却说:“什么样的是好人家,又哪儿去寻好人家,即便嫁了好人家,同样是寄人篱下,也未必就过得安生。”
简丹砂听着心悸:“你这悲观的想法是哪来的。”转而恍然,“是了,倒是我们母女俩害了你。”半是自责半是伤感。
绯儿只是摇头:“姑娘,就让我跟着你罢。绯儿心意已决,姑娘莫要再犹豫。”
简丹砂目光垂敛,这个头怎么也点不下。一路上可以有人相依相伴、互相扶持,她到底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还有什么?
四目环视,不过一派破败凄凉,哪有半点家的样子。随意打扫拾掇一番,也不怎么用心。
耳边只听着绯儿念叨:“只可惜了姑娘这些画。”被大夫人踩得不成样子。她来来回回地抚平,画里头慵懒的猫儿、憨笑的童子,还有一只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每一样都是那么传神,却被污了鞋印,一道道的折痕横亘而过,她真是越看越可惜,眼里的泪又忍不住了。
简丹砂接过画卷,看了几眼便扔到一边:“大娘倒是帮了我们的忙,我本对这个有些不舍、那个有几分挂怀。现下也落个干净。”
“姑娘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看着大夫人生事也不阻止?姑娘有时候还真是狠心,那些画不说,夫人留下来的绣帕、最爱的花盆呢。”
简丹砂听着绯儿的怨怼,反而微微一笑。在这个府里也只有绯儿会在无人时尊称丹砂的母亲江氏为夫人,以前绯儿不慎对几个婆子唤漏了嘴,当着江氏的面被抽了一顿嘴巴。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以后我们浪迹天涯,这些身外物存在心里便是。”
绯儿嘟嘟囔囔几声,腮帮鼓得圆圆的,不时扭头瞅几眼,惹得丹砂的嘴角又上扬几分。
“啊!”绯儿将扫帚一甩,满面惊喜,“姑娘!你刚说的是‘我们’?你说‘帮了我们的忙’!”拉着简丹砂的手摇了又摇,星眸晶亮得想让人伸手采撷。
“嗯?我有说过吗?”
“你说了你说了,你就是说了,我听到了,说了就不可反悔。言必行,行必果——还是姑娘教的。以后我可是跟定姑娘你了。”
“你以后莫怨我就好。”简丹砂捏捏她圆润的小脸,又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姑娘怎么又说丧气话,分明是信不过绯儿。”
“瞧你这口气,你才是我的姑娘。也是,出了这个府,哪还有主仆之分。”
“姑娘,我们今晚就走吗?”绯儿既兴奋又紧张。
“与其晚上冒险偷偷溜出去,不如白天正大光明地,我们就说是将筹办婚礼所需要的一些东西退还,带着包袱也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府里怕我的人多得是,即便以为我要偷盗府里的东西,也不会多做盘查,至多回过头再去禀报。”
绯儿点点头:“那绯儿现在就收拾包袱。”
半夜,躺在内侧的绯儿睡得正酣,简丹砂披了衣裳,悄然下床,走到破物堆叠的角落,在丢弃的画中翻出一卷。
画虽染了些许污渍,但尚未破损。点上灯油,掸去灰尘,置于案上一点点铺展开,最先呈现的是那个人的题字:
不待春风遍,烟林独早开。浅红欺醉粉,肯信有江梅。字迹修短合度,温润中自有一番洒脱。
再往下便是两年前的落款。
纸面轻薄点金,触手光滑柔软。横斜舒展的枝干上,无半点绿叶相衬,只有花蕊如云绽放,这一朵如剪雪,那一朵若裁冰,簇拥着中间点点的花骨朵,却是薄粉轻红,朝霞待放。恰有一阵风起,花随风摆,灵动得好似要掉落膝头。
原本画的是白日里的光景,映着案头的烛火,一层淡淡的昏黄铺就而下,倒有了暮色映照的意味。
不觉念了出来:“浅红欺醉粉,肯信有江梅。”余音中还萦绕着幽幽叹息。
一双手在题字上流连,辗转到纸缘,几度要狠心撕去,终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却也带不去。一辈子装在心里罢了。
第二日,两人都已收拾准备好。绯儿刚推开门,几个杂役就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架起简丹砂左右手臂。
何副总管只说了一句“二小姐对不住”,便把简丹砂往外拖。
两位夫人、简少卿与一众下人一身缟素,围在风来亭两边。一道士模样的人摆开阵仗,在风来亭里开坛作法。
“跪下!”大夫人一声令下,简丹砂就被按下,双膝重重磕在地上。两个孔武有力的仆役一人一边按住简丹砂的肩膀胳膊。
“娘,这是做什么,二姐又犯了什么事?”简少卿惊慌地扯扯娘的衣裳。
“少卿,不要多话,听你大娘的便是。”二夫人将她抱在怀里,拢住他乱挣动的胳膊。
简少卿却是不依,探出脑袋冲着大夫人嚷:“到底要对二姐做什么?”眼见大人们各个神情凝肃骇人,风来亭里又挂满了画着奇怪图案的黄纸与白布,他心儿怦怦乱跳,扭动挣扎得更厉害。
大夫人开口:“罢了,少卿还小,是不宜看到这样的场景,你就带他回去吧。”
二夫人如蒙大赦,应了一声,忙不迭把少卿拽走。
法师口中念念有词,左转转右转转,一把剑舞得银光豁亮。简丹砂正被闪得睁不开眼,一嘴的符水就被喷在脸上身上。一嘴不够还有一嘴,混着道士的口水,喷得简丹砂一身狼狈,水珠从发梢、眉梢顺着尖细的下巴淌下,落入颈子里,在春寒料峭的清晨,冷得瑟瑟发抖。
简少卿扭头看到此景,差点挣脱着跑回去,被二夫人死命拉住:“少卿,乖,听话,快跟娘回去,就当什么也没瞧见。”
“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绯儿大声嚷着,也被人拽着压着挣脱不得,看着简丹砂受此凌辱,由急转为怒,由怒转愤,最后只剩满满的悲戚,“姑娘,姑娘,姑娘……”
大夫人却仍觉得不够:“这点符水太少了,还有狗血呢,道长不用吗?”
“依贫道之见,那恶灵并未附在她身上。到底是母女,血浓于水,此女乃冤魂最牵挂之人,是以在她身边游走不散。”
“什么冤魂,她江芙蕖哪冤了!”
“是贫道失言了。”
“在她身边也不行,把这狗血统统都用上,还有这些个符咒,她们住的院子也不能放过。我要那江芙蕖的魂魄滚出简家,滚得远远的,哪儿都不得近身。最好让她魂飞魄散,再也没有生事的能耐。”
法师诺诺称是。
简丹砂深知怎么解释都是徒劳无功,是以原只是一味低头忍耐,不多作挣动,咬牙熬过就是,日后海阔天空。可是听完大夫人这番话,她猛地仰头,厉声喝道:“贺紫璇,说这话你也不怕天打雷劈吗?”
听到简丹砂嚷出自己的闺名,大夫人怒上加怒,长指一伸,耳珰环佩响个叮当:“目无尊长、毫无教养的贱丫头!你就和你娘一个货色!快,还不快淋下狗血。”
一婢子拎起木桶,往简丹砂的脸上泼去。简丹砂只挣退了半步,狗血泼了一头,滴滴答答不停。一时间,清冷寥落的春色被血染尽。
压着简丹砂的奴仆忙松开了手,也不愿沾染到半分,退到一边。
简丹砂抹了一把眼,手里染满了鲜血,她摇晃着走了几步,鲜血在缞衣上迅速染开,血红衬着雪白,瞧着让人心惊肉跳,加之简丹砂冷然含怒的眼神,几个胆小的丫环忍不住骇得尖叫,四散逃开了。
简丹砂昂起头,冷冷一笑:“姐姐刚刚落葬,大娘你就不怕姐姐的魂魄也眷恋未走,眼下就在这她最爱的风来亭前徘徊不去吗?”
大夫人连连惊退:“你……你……”一张脸迅速惨白,转身向法师求助。
“夫人休要听此女子胡言,令嫒生前行善积德,积功载德,断然已顺利投胎转世,夫人不用担心。”
旁人也依言附和,大夫人这才缓过劲来。
简丹砂讪笑着又来一击:“法师此言差矣。若真是我娘的魂魄作祟,谋害姐姐,那姐姐便是枉死。贵教不是认为,枉死之人只能住在枉死城内不得投胎,非要在枉死之地寻获替身方能转世。如今怎么自相矛盾起来?”
法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勉强说道:“我教教义博大精深,许多事情皆是世人误读,我现在就是,就是这个说与你听,你也不懂。”
大夫人一甩帕子:“宛儿生前怎么待你,你居然这样诅咒她!泼!再泼!再泼!”
绯儿连忙挡在简丹砂身前,简丹砂却反手将她拉到身后:“让她们泼吧泼吧,说不定待会儿娘和姐姐会一起现形,我还真挂念她们得紧。”说得大夫人惊跳起来,猛推一旁的婢子,“泼!往她的脸上,往她的嘴里,看她还怎么逞口舌之快!”
婢子本还在犹豫,被大夫人一推,颤颤巍巍地泼了大半桶,哗啦啦没浇上脸,染了简丹砂胸前大片猩红,连带自己也沾染上几滴。婢子忙把木桶脱了手,跳着脚甩甩衣袖。木桶歪在一边,流了一地的狗血。
好好一个风雅清幽的风来亭,生生成了被血腥污秽的戏台子,只是放眼望去只有这白脸丑角在戏台上唱得欢腾。
大夫人捂着口鼻,嫌恶地皱皱眉,大夫人身边的婆子低下身,作势要说些私话,嗓门却比谁都大:“原本老奴还不知道二小姐名字的由来,现在倒是明白了,果然很相配呢。”一张老脸躲在帕子后嗤嗤地笑着。
大夫人总算舒了舒眉头,“可不是嘛,老爷还真有先见之明。”
绯儿不停为简丹砂擦拭,又怎么擦得干净,转眼就染了自己满手的鲜血。
“姑娘,我们走。”
简丹砂却顶着满身狼藉不移不动,冲着大夫人道:“都说丹砂出生的时候,正是红杏开得最烂漫的时候,红若朝霞,艳胜桃李,所以爹给丹砂起了此名。其实,并非如此。杏花的花蕊再红,也不似丹砂之色,只有结成成熟的果实,才有丹砂的色泽。爹爹之所以这般取名,一是暗喻与娘开花结果,二是意指我们母女是爹心尖上的朱砂红,爱在心头,捧在手心。”
“爱在心头,捧在手心?呵,听听,这是哪来的笑话,也真亏你说得出口。”
“我娘到底为什么会失宠,大娘再清楚不过,如若不是我娘重恩德守承诺,一再推拒爹,对他不假辞色、不愿亲近,又岂会是今日的光景?更休说这十几年来,大娘都能在府中耀武扬威,仗势欺凌。”
简丹砂挪开步子,一步步逼近,污血滴滴答答也跟着一路,本该上前教训的婆子忙着躲闪后退,也不敢出手教训,只勉强扯着嗓子斥责:“岂有此理!亏你还冲夫人喊‘大娘’,居然如此大逆不道。”
事后,绯儿也忍不住问她:“我只道夫人原先是大夫人的丫环,却不知这中间还有这样的曲折,夫人受苦的根源竟是在这里。夫人重恩怀愧,处处退让,大夫人却一点也不领情。”
简丹砂淡淡一应,却把另一个真相收藏在心里。
江氏之所以对简老爷不假辞色,归根到底却是因为一个“恨”字。确有设局、确有下药,统统都是简老爷对江氏,而非江氏对简老爷。
旁人或以为江氏痴心妄想,却棋差一招,或以为她恭顺谦卑、逆来顺受。只有做女儿的最能明白,自己的母亲心性如何之高,宁一生孤苦也不服软不屈从,承下大夫人的毒誓,亦是顺水推舟的事。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怒喝从天而降。
简丹砂从模糊的视野中望去,就见简老爷站在风来亭前怒气满满,身后竟还跟着陆子修。简丹砂一个惊怔,本能地就垂首侧身,头发凌乱散落,丝丝缕缕间还挂着黏腻半凝的血污。
满身的腥秽突然间那么难以承受。
那种厌弃鄙薄的眼神一次就够了。
她心中一痛,这痛楚沿着心脉直蹿脑中,大片大片的黑暗涌起漫过眼前的猩红,简丹砂心头反而一松,耳畔掠过绯儿似远似近的惊呼,就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