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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落」在佛教用语里是地狱,亦指代在地狱里煎熬挣扎的生灵。
鲜血渗入被瘴气腐蚀的土壤,淌向地底黑暗的深渊,纱织浸在温暖的血泊里,身体的求生欲在血管里轰鸣沸腾,肺叶在挣扎着喘息,伤口附近的肌肉不断收缩着,竭尽全力挽留源源不断涌出体外的血液。
但那一切都是徒劳。求生的意志无法战胜冷峻的现实,倾斜的世界里映出阴云翻涌的天空。
视野因失血过多变得黯淡,甚至间指尖都麻痹起来,听觉却反而变得无比敏锐,成了她和世界之间唯一尚且清晰的联系。
大地在震动,好像有山呼海啸般的浪潮袭来。
白昼变为黑夜,密密麻麻的骨刺化作惨白的荆棘,疯狂涌动的瘴气凝成囚牢,巨大的肉块掉落在地汇合在一起,完全遮蔽了晦暗的天光。
“……四魂之玉的光芒被……!”
浑浊的黑气占据了视野,骨刺狰狞的触手和疯狂蠕动的肉壁将整片空间包裹,如同置身于某种生物的体内。纱织依稀看见几道模糊的身影似乎想朝她跑来,但转瞬间便被数不清的触手和肉壁吞噬了去。
意识和体温不断随着血液流向体外,浸在血泊里的半边脸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血液的温度,只剩下黏稠湿润的触感。
白色的骨刺从肉壁里开出荆棘的花,锋利的弧度好似冬天要刺破苍穹的枯枝,挂在枯枝上的积雪闪烁着冰冷阴寒的色泽。
纱织试着动了动指尖,沿着神经传达到手指的信号太过微弱,疲惫感从身体深处涌上来,进出肺叶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
她在那个瞬间出现了幻觉。
被黑暗和血色遮蔽的视野里,一道身影朝她伸出手,冰冷的手掌托住了她浸在血泊里的半边脸颊,好像她是一朵将要折下枝头的花,失温的指腹堪堪停在她颈侧的脉搏上,和先前的疯狂完全分裂开来,动作小心谨慎到近乎僵硬。
……奈落是妖怪的集合体。
他其实没有属于自己的脸。
外貌、声音、形态,都从别人那里剥夺。
五十年从业火中诞生的因果,注定他将如自身的名字一般,在黑暗的无间地狱里永受折磨。
这是奈落的宿命,被无望的爱,错误的贪欲,被造成自己诞生的因果,折磨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
纱织。
她好像听到了对方喊她的名字。
落到空气里的声音,确实是她名字的发音。
不是初遇时虚伪的「纱织小姐」,也不是后来冷漠疏离的「你」。
“……”
纱织。
……
「区区半妖,不应该违背自己的宿命,爱上无关的人类。」
真奇怪啊。
视野过于沉重,她忍不住阖上眼帘。
他喊她时的声音,就好像曲灵说的话不是谎言一样。
好像那短短的,构成她名字的音节里,藏着对于他来说绝对不能暴露到阳光底下的秘密一样。
软弱的,会流血的,被刀一划开就会疼痛难忍——只有这个弱点,绝对不能被人发现。
呼啸的利箭忽然破空而来,耀眼的流光炸开黑暗,肉块纷纷碎落,奈落不得不收回手,在骨刺织成的惨白荆棘中转过身。
“……你又能做什么。”弓弦微颤,桔梗再次从背后的箭囊里取出长箭,无视虚弱的身体,将箭头稳稳地对准了难以维持人形的妖怪。
破魔之箭离弦而去,穿透密集而来的触手,一箭射穿了坚硬的肉壁,露出外面黑云翻涌的天空。
肉壁迅速合拢,桔梗似乎嗤笑一声,眼中浮现出嘲讽般的神色。
“只懂得破坏和掠夺的你,现在难道想要救人吗?不要惹我发笑了,奈落。”
地震般的震动传来,庞然的妖气恍若雷电,飞快地窜过肉壁的表面,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周围的肉壁忽然碎裂,杀生丸的身影从肉壁后浮现而出,他一挥长刀,毫不犹疑地携着凛冽的刀光朝奈落劈去。
张开的结界撞上凶猛澎湃的妖气,掀起巨大的余波扫向四周,眨眼便将残余的肉块震飞出去。
被分散的众人再次汇聚到一起,森森的骨架下立着眸色血红的妖怪。
飓风卷起,纱织恍惚间觉得自己落入了女性柔软的怀抱。
那个语速极快的声音,凶狠的语气似乎出现了细微的裂缝。
“……不许睡!!你是什么时候成了这么弱的女人啊!可恶,给我保持清醒!!”
“……”
身体失血过多,倾斜的世界像是笼罩了一层黑暗的雾气一样,变得朦胧而黯淡。
纱织用尽力气,震动声带:“……井。”
神乐的动作忽然顿住。
“你说什么?”
“……把我扔进去。”
完整的句子变得支离破碎,她咳出涌到嘴边的血沫,最后说了一句:
“戈薇。”
在那之后,意识被现实切割,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起来,世界只剩下晃动的光影和模糊的感知。
仿佛是许久又好像只是一瞬,纱织感到自己坠落下去,天空收束成狭窄的井口,又被密密麻麻疯狂涌过来的触手遮蔽。
快要接触到井底时,那些触手追了上来,似乎想要卷住,撕咬,不顾一切地将她抓回去。
但风的气息在那一瞬间改变了。
她落入时间交界处的虚空。
……
白光。
耀眼到刺目的白光。
奇怪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无数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晃动。
“……失血过多……”
“……休克……”
“……心率在下降……快……”
尖锐回响的仪器声,忽然收缩成细长的一线。
不断的,像金属的嗡鸣声一样,在耳边永无止境地回响下去。
绵延成线的声音变成了蝉噪,她看到了河渠边的夕阳,瑰丽的晚霞铺在河面上,被风一吹,模糊地泛起粼粼的碎光。
有人牵着自己的手,有人在唱熟悉而怀念的歌谣。
「晚霞中的红蜻蜓,
你在哪里啊,童年时代遇到你啊,
那是哪一天?
……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
你在哪里啊,停歇在那竹竿尖上,
是那红蜻蜓。」
被夕阳铺红的道路,好像可以永远走下去一样。
晃啊晃,有人牵着她的手,掌心干燥温暖,暖意沿着皮肤血管,一直熨帖到心里。
……
她想回去。
……她想回家。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
你在哪里啊,停歇在那竹竿尖上,
是那红蜻蜓。」
盛夏的傍晚,有人在唱熟悉的歌谣。
夕阳染红了地面,光影爬上街边的景色。
老旧的电风扇吱吱呀呀地吹着,便利店的房檐下挂着一只蜘蛛——漆黑的身躯,纤细瘦长的八条腿,一动不动匍匐在透明的蛛网上。
模糊的身影消失在模糊的道路上,便利店旁边亮起路灯,蚊虫绕着光源嗡嗡飞舞着,屋檐下的影子忽然一动,蛛网扯动涟漪,撞在路灯上的飞蛾噗滋一声,发出烧焦般的脆响。
蝉噪化作尖锐的金属回音,回音倏然断裂,发出心脏跳动的声音。
炽白的灯光柔和下来,黯淡地隐入安眠的黑暗。
……
纱织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断裂的意识骤然续起,她感受到了柔软的枕头,窗外吹来的风,模糊的视野再次清晰起来,映出一双抖动的狗耳朵。
……
狗耳朵。
白色的狗耳朵,在她眼前抖动。
“……戈薇!”对上视线,两人同时沉默了一瞬,抖动耳朵的人忽的直起身来,像救火车一样扯开嗓子大喊,“这家伙终于醒了!!”
哗的一声,围在病床边的帘子骤然被人掀开。
“坐下!”
地板震动了一下。
纱织移开视线,看向病床边的点滴。
“这是医院!医院!禁止大声喧哗!”面对怒火万丈的戈薇,犬夜叉的身影好像缩小了,他乖乖地坐到地板上,微不可闻地嘁了一声,老实了。
清完嗓子,戈薇转头看了过来。
“……你还好吗?”
少女的眼中满是关切,几乎有点小心翼翼了。
仿佛是为了解释自己的举动,又或者看出了她刚刚醒来有点搞不清楚自己状况的困惑,戈薇补充道:“你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一天。”
怪不得。
纱织心想,怪不得她有种身体被拆开重组了一遍的感觉,好像被十辆水泥车从身上碾过,动一下就疼得不得了。
……
干,四魂之玉可能真的和她有血海深仇。
这就是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不可兼容吗。
喉咙干涩,但该问的问题还是要问的。纱织沉默半晌,试探性地开口:
“我的医疗保险……?”
戈薇:“……”
“这个你不用担心。”她说,“美惠子小姐已经把你的医药费付清了。”
纱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松想着医疗费差点从病床上弹起来的身躯,再次安心地躺了下去。
“戈薇。”
“怎么了?”
“谢谢。”
她看向窗外,鹅黄色的窗帘被风微微吹动,露出医院外的建筑群,和一块青色的天空。
“琥珀……”
纱织想到珊瑚。
“那个孩子避开了我的要害。”
在那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要刺穿她的心脏轻而易举。
醒来后的思绪漫无目的,一会儿落到窗外的景色上,一会儿被地面上的阳光吸引,纱织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一部分的意识还隐约残留在夕阳的梦境里,心脏因此隐隐作痛。
纱织靠着软枕,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我大概需要多久出院?”
“关于这件事,纱织。”戈薇抬起头。
“我们都觉得,你还是留在这边比较安全。”
温柔的少女可能看出了点什么,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你不应该被卷入这场宿命。”
「回去吧,纱织。」
从一开始,她就是无关人员。
“会回到战国时代本来也并非你的本意。”
戈薇轻轻握住她的手。
“所以这次你就别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