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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除夕那天。
天还未亮, 裴织就感觉到身边的动静。
她低低地唔了一声,悠悠转醒,看到帐幔的一角微掀,外面已经点亮了一盏羊角宫灯, 秦贽正在灯光下轻手轻脚地穿衣服。
一般在寝室里, 这位太子爷很少会叫宫人伺候他更衣, 其一是怕打扰到裴织休息, 其二是不喜内侍进来, 就算那些伺候他的内侍是去过势的,本质上仍是男人。
为此, 他学会自己穿衣裳, 从笨拙到熟练, 也不过几天时间。
穿戴整齐后, 秦贽掀开帐幔,发现她已经醒来,不由歉意地道:“吵醒你啦?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没有,时间到了,我也该起了。”裴织满脸困意地说。
秦贽坐在床边, 倾身过去,在她脸上吻了吻, 将宫人昨晚就准备好的太子妃礼服拿过来, 为她穿上。
裴织原本有些不自在, 经过他这段时间的帮忙, 十分心安理得地由着他伺候。
看她困盹得坐着都能睡着,秦贽不禁再次怀疑起来, 明明昨晚两人睡得也早,他也没有闹她, 怎地她还是没精神的样子?
趁着帮她穿衣服时,他的手指按在她的腕脉上。
久病成医,秦贽的医术虽然不如那些太医,但一些简单的病还是懂的,更何况是切个脉。她的脉相十分正常,气血充足,亦未是怀孕之相,理应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
太子爷百思不得其解,某些想法不免渐渐地偏移……
穿好衣服,秦贽将宫人叫进来为她梳妆打扮。
锦云等宫人早就起了,等候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叫唤声,捧着洗漱的用具推门进去。
宫人们围着两人转,秦贽很快就洗漱完毕,坐在一旁喝茶醒神,一边看梳头的宫女给裴织梳头打扮,最后戴上四屏的太子妃发冠。
两人打扮妥当后,简单地食用了些东西,终于出门。
一个前往太和殿,一个前往慈宁宫。
天色仍未亮,宫人持着灯笼走在前方,寒风一阵阵地吹过步辇,整个天地除了风声外,仿佛都是寂静的。
裴织抱着手炉缩在步辇里,拢紧身上的貂毛斗篷,不禁望向外面还未明的夜空。
这个世界的夜空是明净悠远的,不像末世,总是像蒙着一层不祥的阴翳。
她不禁笑了下,越发的珍惜这个世界的美好。
裴织来到慈宁宫,发现丽贵妃和梅贵妃等其他宫妃也来了,三位公主都跟在各自的母妃身边,皇子们则跟随在皇上身边。
太后还没有出现在正殿。她们等了会儿,太后终于在宫人的揣扶下出来。
太后打扮得很隆重,穿着皇太后的礼服,庄重威严,一群宫妃不由自主地弯腰行礼。
接着裴织走过去,接替宫人的位置,扶住太后。
太后朝她露出慈爱的笑容,转头看向在场的宫妃和皇子皇女们,问道:“人都到齐了罢?”
丽贵妃作为后宫中年纪最长、地位最高的宫妃,主动上前道:“回太后,都已经到齐。”
太后满意地道:“那就随哀家一起出发。”
梅贵妃暗暗咬牙,每当这种时候,她就嫉妒丽贵妃比自己年长一岁。
明明两人都位列贵妃,但在没有中宫皇后的情况下、又要有人出头的时候,便由年长的丽贵妃来主持,自己反倒成为那个陪衬的。
这让她极度不服。
后宫的女人随着太后前往祭天台。
她们到达时,发现皇上已经带领五位皇子抵达祭天台,在太后到来后,发照流程,开始祭拜天地和神佛。
祭拜完后,天色终于微微亮起来。
一行人再次前往太庙。
一通折腾下来,天色终于大亮,众人都是又饿又冷的,面上都带有几分倦色和冷意。
幸好,交泰殿里已经准备好热气腾腾的早膳,各种粥品、汤品和面食点心都有,花样极多,皇帝和太后、太子、太子妃,以及皇子、公主们同坐一桌。
嫔妃们按等级而坐。
秦贽给裴织夹了一块紫酽酽的山药糕,低声道:“多吃点,待会儿要忙到申时才能用膳。”
裴织第一次嫁为人妇,嫁的又是皇家,对于皇室过年的情况并不清楚,自然听他的,稍稍放开来多吃了一些。
用过早膳,皇上带着三位年长的皇子离开,年纪小的皇子和公主跟着太后去慈宁宫。
不久后,宗室纷纷进宫。
宗室女眷都往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裴织和诸位嫔妃陪坐在一旁。
几乎一个早上,都在不断地接见宗室的女眷、以及他们带过来的后辈,裴织笑得脸蛋都要僵硬。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终于到皇家的年夜饭开席。
一群人移驾到太和殿。
裴织扶着太后进入大殿,昭元帝带着一群宗室过来迎接,所有人都是笑容满意,充满了迎接新年到来的喜气。
终于得以坐下来,裴织极轻地吁出一口气。
一杯温热的蜜果露放到她面前,秦贽的声音响起,“累了吧?先喝些水润润嗓子眼。”
裴织朝他笑了笑,端起水就喝。
她也实在渴了,先前在慈宁宫,不断地接见宗室女眷,根本没时间喝茶水,也不能喝太多,因为若是喝太多水,需要离开去如厕,到底不好看。
穿着华丽宫装的宫女们将一道道御厨精心准备的膳食端上来。
秦贽夹起一块可以冷吃的酱鸭放到她碗里,小声地说:“先简单地吃些垫肚子,等会儿回东宫,就能吃些热呼的。”
裴织盯着宫人端上来的菜,因是提前做好的,加上天气冷,端上来时大多都是冷的。其他的素菜还好,那些荤菜,大多都已经凝固出一层油花,看着就没食欲。
虽说末世之人,从来不会嫌弃食物的味道好坏。
可是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太子妃也想吃好的。
像这样的宫宴,殿内入坐的人大多数拿筷子装模作样的吃几筷子,就不会再碰,倒是桌上的酒是温好送上来的,喝着还是暖的。
殿内不少人注意到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小动作,心里暗暗称奇。
看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感情似乎很不错,也不知道是新婚夫妻正黏糊着,还是太子故意作给人看的,让世人知道他和太子妃感情好。
想到太子妃嫁过来也有三个月,不少人用隐晦的目光暗暗看向太子妃的肚子。
他们的想法很好理解,趁着二皇子、三皇子刚定下皇子妃,还未成亲,太子妃可以趁机早些怀上身子,届时若是生出来是个男孩儿,就是皇上的第一个孙子,说不定是将来的皇太孙,不仅能让太子的地位更加稳固,也能让太子妃在宫里站稳脚。
女人嫁到夫家,想要站稳脚,还是赶紧生个孩子傍身是最稳妥的。
如今太子身边虽然只有太子妃,还未有侧妃妾侍,但这是迟早的事,若是太子妃聪明的话,就知道该怎么办。
裴织敏锐地察觉到殿内很多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她不着痕迹地看过去,见他们的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自己的肚子,终于明白这些人的想法,不禁有些无语。她从来没想过,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人为她的肚皮操心。
秦贽发现她的异样,往周围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桌子底下,借着衣服的掩饰,握住她的手。
丝竹之声响起,一群打扮妖娆的舞姬旋身而入,在殿中翩翩起舞。
这是钟鼓司特地为除夕宫宴编的歌舞,每一个舞姬都十分美艳动人,舞姿更是大胆撩人,很快众人的心思都落到殿中央的歌舞上。
为首的舞女面覆白纱。
当她高高地跳起时,白纱突然滑落,露出一张美艳动人的脸庞,一双眼睛宛若猫眼石,波光流转间,仿佛透着几分墨蓝色,再看她的五官,较之中原人深刻,皮肤像牛奶般,一看便知道有外族的血统。
舞女每次旋转时,一双猫儿似的妩媚大眼睛都会往上首位置瞥去,仿佛抛出一个勾魂摄魄的媚眼。
正好那边坐着皇上和太子。
虽然不知道她勾的是哪个,但宫妃们都气坏了,一双双喷火的眼睛瞪向那舞女,恨不得将她撕了。
像这种在宫宴上献舞,也是钟鼓司的伎人出头的机会,若是能让贵人看上,讨到身边,便能脱离乐伎之身。
如果能让皇上或太子看上,连宫妃都做得。
所以也不怪那群宫妃们如此嫉恶她们。
宫妃们不仅防着这些勾引皇上的小妖精,还为裴织这太子妃急。
看太子妃一脸兴味盎然地欣赏歌舞,并没有意识到这些舞女的目的,都恨不得过去提醒她,让她长点心吧。
想到太子妃刚嫁过来,不懂这其中的门道也能理解,等她日后吃过亏,估计她就懂了。
对太子妃怀有恶意的人其实不少,究其原因,不过是嫉妒罢了。
所以也有很多人暗中幸灾乐祸地看戏,巴不得太子能看中那有外族血统的舞女,将她讨到东宫,届时就有乐子看了。
她们就不信,太子妃会是个大度的,能容忍太子纳其他女人。
现在太子身边没有侧妃和侍妾,不代表以后会没有。
直到那一舞罢,舞女退下,皇上和太子仿佛都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一些宗室弟子眼巴巴地看着,直到人都走了,还恋恋不舍,若不是皇上在上面坐着,只怕都要叫那些舞女回来再跳一个。
这让那群提着心的宫妃们松了口气,然后看太子的眼神不禁纳闷。
太子好像连个眼神都没递过去,也不知道他是真不好女色,还是只爱重太子妃一个,暂时没那心思。
宫宴结束,宫人在广场点起烟火,一束束灿烂的烟火升空,在半空中爆炸开。
所有人都走出太和殿,站在廊下看烟花,一些年纪小的孩子跑来跑去,到处乱窜,欢声笑语不断。
看完烟火后,昭元帝在一群宫妃们盼望的目光中,亲自送太后回慈宁宫。
宗室们也跟着离开皇宫。
裴织和秦贽一起回东宫。
回到东宫,宫人极有经验地提前准备了热气腾腾的膳食,虽然没有宫宴上的丰富,却是刚出炉的,热呼的。
裴织终于美美地吃了一顿。
吃饱喝足,两人坐在窗边的榻上,边说话边守岁。
天色已经暗下来,天边时不时能看到烟花,除了皇宫的,还有外面百姓点的,整个京城一片热闹非凡。
这是他们成亲后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不管是裴织,还是秦贽,都觉得十分新鲜,也十分珍惜。
秦贽将她纳在怀里,用毛毯裹着两人,时不时亲她一下,眼神珍爱无比。
他身上很暖和,传递过来的温度源源不断地温暖着她,裴织越发的泛懒,觉得冬天里有个人能这般悉心地搂着她、照顾她,为她取暖,是一件非常棒的事。
心情高兴之下,她仰首承接他落下来的吻。
直到两人的气息渐渐地不稳,秦贽硬生生地停下来。
明儿是年初一,还有一大堆的事要忙,他不敢闹她,省得累到她。
裴织趴在他怀里,突然想到什么,说道:“殿下,今儿除夕宴,你有没有注意到,殿上有很多人都盯着我的肚子……”
秦贽骤然冷下脸,“不必在意,那些人是吃饱闲着的。”
“那你呢?”裴织瞅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秦贽却沉默下来。
外面响起烟火升天的爆炸声,遥遥地传来,像在耳边炸开一样,他的沉默让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半晌,他声音有些沙哑地道:“阿识,孤暂时不想要孩子。”
“为什么?”裴织原本应该高兴的,因为她也不想这么早就怀孕,对身体不好。
但她又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蕴藏着什么异样的信息,如同先前他突然的沉默,他似乎对于孩子的到来,并不是那么的急切,甚至是抗拒的……
秦贽下意识地搂紧她,听到她发出一声痛呼,吓得他赶紧松开力道。
裴织揉着腰,抱怨道:“殿下,你力气太大了。”
“抱歉。”他歉意地为她揉揉腰,又在她脸上亲了亲,满脸歉然。
裴织当然不是生他的气,故作轻松地笑,“没关系,其实也不是太疼的。”
她在他怀里乖巧地笑着,明眸如水,乖得让人为之心软。
秦贽默默地收紧力道,将她密密实实地契入怀里,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间,轻声道:“阿识,咱们还年轻,先不要孩子,好不好?”
“殿下,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裴织柔声问,实在好奇,为何他会有这样的念头。
作为储君,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急着要后代才对。
秦贽摇头,声音闷闷的,“现在不能告诉你。”
“那什么时候可以?”
他没有说,只道:“阿识,就算咱们没有孩子,孤也会一直待你好的……你不用羡慕谁,以后咱们会有很多孩子的。”
这话充满矛盾,先是说没有孩子,又说以后会有很多孩子,难不成孩子是捡来的不成?太子爷在某些事情上再单纯,也不至于犯这种错。
裴织越发的奇怪他的态度。
知道他暂时不会说明原因,裴织不由也沉默下来。
秦贽默默地搂着她,充满歉意的吻落下来,微垂的眼睑遮掩住那双凤眸,里面氤氲出暗沉的眸色……
眼看时间差不多,裴织终于打破沉默,“殿下,该去休息啦,明儿一大早还要起呢。”
年初一比除夕还要忙,朝臣命妇进宫朝见,给皇上和太后请安拜年,裴织觉得这皇家之人,过年不是放松吃喝玩乐的。
秦贽知道流程,沉默地抱着她回内室歇息。
这是两人成亲以来,第一次避而不谈某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