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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个个夜晚中没有灯烛，只有安静的落笔声清晰可闻。
那一场场岁月里没有欢笑，只有染着鲜血的白色手帕。
每个人都当她是救世主，似乎只要有她在就一定有办法。这么多年方离塔也习惯了，天星城的百姓们也习惯了。那个吃糠咽菜、无需侍卫，只需要一个侍女在旁服侍就能坐镇三军阵中的方十三，那个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无数次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方十三，她总是那般镇定，总是笑着鼓励所有人“没事没事”，总是把所有的心酸痛苦都藏在背后，摆出一张让人安心的笑脸。
可她终究是人不是神。
她终究……救不了这座城，也救不了方离塔。
那就葬在这里吧。
天晴的时候，会有阳光洒在自己的身上，会有麻雀落在自己的肩头。或许也会有蚂蚁带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不能随这雨水消融，不能化作长风，不能永远的贮存在这天地的某处。
可以后，自己也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寒冷难耐了吧。
方十三一时恍惚，青丝最后一滴雨水落在地上的时候，她有一种雨停了的感觉。
可随后，她发现雨仍然在下，落到地面上，溅起的水花落在她的身前。
可唯有自己的头顶没有雨落下了。
只剩下雨落在油纸伞上的声音。
有人站在她的身旁，撑着油纸伞，大半边伞都挡在方十三头顶。
倾盆大雨中，一切如梦似幻。
方十三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寻思着这姑娘看上去也得有个七八成新，怎么说扔就给扔了啊。没人要的话我就捡回去了，拾掇拾掇没准儿还能用。”
方十三轻声说道：
“嘉德……”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说道：
“方十三，还记得吗？以前的我说你活的好像一条狗。那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他顿了顿，说道：
“像没了家的狗。”
并不好笑的笑话。
可方十三还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忽然问道：
“嘉德……这个名字也是假的吧。你到底是……”
将星城失守后，无数个夜晚，神色麻木的方十三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后来，她渐渐的发现，当所有的可能性一条一条的被否认，唯一剩下的只有自己始终不愿相信的那个可能。一切都是从那个人来之后开始变糟糕的，自己有了私心，方离塔也更加不信任她，两人间连续几次吵架。那封到现在也仍然莫名其妙的信，那个刚刚完成就被对方挑着薄弱的环节一顿暴打的阵，一切的谜如今都指向了一个当时已经离开的人。
那人沉默一会儿，换回更为年轻一些的声音，问道：
“现在呢？能猜出来了？”
方十三的心跳漏跳了半拍。她几乎是一刹那就想起来个这个声音，因为她看不见，对声音总是格外的敏感。那天她兵临御西城下，站在城头上的少年言谈举止充满自信，她永远也忘不掉这个声音。
方十三张了张口，失声道：
“利德……！！来人……快、来人——”
还未说完，整个人已经剧烈地咳嗽起来。
对面笑着说道：
“我劝你不要喊。你也已经没力气喊了。也许在你看来，现在把我抓住还能实现最后的翻盘，但现在你的声音无法传递给任何人，肺部受损，浑身是伤，光是勉强跟我对话就已经要用尽全力。那位城主大人啊，是存着把你踢死的心态去踢这一脚的，没有丝毫的留手。”
方十三苦笑着，轻声问道：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这一种结局。御西城的城主亲自大驾光临……呵呵。我也算死的并不冤枉吧？”
撑伞的少年平静地说道：
“我说过了，若是我想要你死，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下手。”
方十三吐了口血，血块化在积水中，她虚弱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
撑伞的少年淡淡地说道：
“我出现在这里，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方十三摇了摇头，缓慢地说道：
“我已经没力气喊人来抓你了……但我也不会跟你走的。利德，我承认你的手段很好，但我终归……是昭辰领主的十三女儿，是阿塔的姐姐，是天星城的人。这次是我输了，你走吧，走吧……”
话音未落，她只觉得一把伞被递到了自己的手里，刚刚本能地握起，整个人就被横抱起来。雨依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方十三想要反抗，却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她的头昏昏沉沉的，只听见眼前的人笑着说：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所以这一次，我也不打算征求你的意见。”
方十三咬紧牙齿，低声拒绝。可语气却并不那么坚决，更像是轻声的呢喃：
“放我……下来……”
她的手想要推开眼前人的胸口，伞也落到地上。大雨重新落在她的身上，她只觉得在大雨中，眼前的人似乎说了很多的话，过了很久很久之后，自己躺在一张软绵绵的床上。她听见那个人向外走去的脚步声，想要起身，却已经失去了意识。
利德转头踏入了大雨中，只留下了一句温和的话语：
“好好休息一下吧，方十三。”
大雨遮掩了许多声音，比如城主府内，方离塔饮酒作乐的声音。三妻六妾美人斟酒，高价买来的舞女跳着欢快的曲子，扭动着婀娜多姿的身段儿。侍卫们一边陪方离塔饮酒一边赞颂着他的英明神武，一切都是热热闹闹的模样。
大雨也掩盖不住很多声音，比如天星城城主府的大门被一脚踢破的巨响。厚重昂贵的木门生生飞出，砸烂了一间房子才算停下来，也不知道那来人到底和天星城的城主有多大仇多大恨。
卫队紧急出动，方离塔酒杯中的美酒倾洒在衣衫上。
浑身湿透的少年踏入了城主府，视那汹涌的卫队如无物，一路走到了举办宴会的房间，在屋子里大红的地毯上留下一串水印。
或许是雨水冲刷掉了脸上的妆容，方离塔一时间没有认出来人，大声喝道：
“谁？擅闯城主府可是杀头的罪过，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来人，来人！给我拿下！”
那不速之客笑了起来。
他甩了甩浸满了水的衣袖，抬头挺胸，笑容中带着毫不遮掩的鄙夷：
“本少爷可是将来的天策府第一副将，你他妈算个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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