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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外居然有人说话,胡桂扬既惊讶,又觉得有趣,一边系裤带,一边道:“阁下好雅兴,寒冬腊月,夜半三更,悄立墙外偷听放水声。”
“哈哈,阁下好水声,虽在墙外,也能听出磅礴之意,非常人也。”
“你他娘的究竟是谁?门外的看守跑哪去了?”
“我他娘的也非常人,看守锁上大门,找地儿喝酒去啦。胡桂扬,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你……”
胡桂扬悄悄团了一个大雪球,听准声音,隔墙抛过去。
这一下没能击中,却将那人的话打断,笑声渐渐远去。
胡桂扬先是跑到门口,外面果然上锁,又跑到墙边,高高跃起往外观瞧,笑声已停,街上无人。
胡桂扬也不追赶,转身回客厅,丫环仍躺在地上大睡,胡桂扬摇摇头,将丫环扶到椅子上伏桌而睡,出门去自己的卧房,敲敲门,“榴儿姑娘,完事没有?”
等了一会,胡桂扬推门进去,一片漆黑当中,听到床上鼾声响起。
“这是我家,我睡哪?”胡桂扬摸索着走到床边,隐约看到任榴儿躺在床上,一只脚垂在床外。
胡桂扬又迈出一步,脚尖碰到一件东西,似乎有液体倾出一点,心中暗叫晦气,将任榴儿的脚轻轻抬上床,随便盖上被子,转身出屋。
空中月亮正圆,皎洁清冷,胡桂扬哈出一团白气,扭头看到大饼。
“汪。”
“差点把你给忘了,等等。”胡桂扬进客厅拿了几根带肉的骨头,递给大饼,“抱歉,今晚是女客,你不方便露面。”
大饼呜呜两声,专心啃骨头,偶尔抬起头,目光中似乎还不满意。
“这不叫重色轻友,我拿她们两个……好吧,我的确心动过一两次,我是这样,她们是那样,我若是心如止水才不正常,对不对?可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任家白白浪费一顿酒席,一文钱也得不到。”
大饼叼起剩余的两根骨头,跑进小厨房,很快又跑出来,在胡桂扬腿上蹭了两下。
“嘿,你竟然也会藏私!”
大饼跑到墙边,东闻闻西嗅嗅,抬起一条后腿,在胡桂扬小解的地方也放点水,重新占领地盘。
“这才是非常狗也。”胡桂扬喃喃道,忽然觉得全身发冷,跳到空地上,专心打了一套拳,并非高深武功,乃是小时候学过的长拳,搁置多年,这几个月倒是常练。
一套拳打完,身体热乎不少,胡桂扬问大饼,“我是异人吗?哪里异常?喝酒不醉?放水声响?还是这套拳与众不同?”
大饼纵然再聪明十倍,也听不懂主人在说什么,呆了一会,转圈追自己的尾巴,好像这样一来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墙外又传来声音,还是那个怪人,“都很异常,你从前不擅饮酒,如今却能百杯不醉;水由气化,久饮不溺、溺时声响,乃是气盛之兆;长拳……真是一条护主的好狗,哈哈。明天傍晚,你一定能够击败西厂高手。”
声音渐渐消失。
胡宅有两个狗洞,大饼从另一个钻出去,没一会又钻回来,向胡桂扬摇尾巴。
胡桂扬摸摸狗头,“好心情都被这个家伙破坏了,可惜你没能咬他一口。”
大饼呜的一声。
“我懂,你尽力了。”胡桂扬轻叹一声,“我也尽力了,但事情就是这样,每个人总有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你是条好狗,我——起码不算坏人,可都做不了大事。骨头和母狗,你选哪样?”
大饼以吠声作答。
“你要叼着骨头去追母狗,哈哈,比我聪明。”胡桂扬相当于自问自答,“谷中仙若是在场,他会说得比我更恰当。嗯……在穷家里偶尔啃骨头,但是安安稳稳,在富家顿顿有骨头,但是先要赴汤蹈火经受考验,你选哪个。”
大饼每到完全听不懂的时候,就追自己的尾巴,身子绕成一个圈。
“你说你要两边讨好?真是一条无耻之狗。”胡桂扬嘴里鄙视道,然后伸手过去,在狗头上亲昵地摸了两下。
墙外那人阴魂不散,“没有两边讨好这样的好事,穷家可能无所谓,富家却要打断狗腿。”
“嘿,你这个人真是跟苍蝇一样,撵都撵不走。”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你说我也是苍蝇?”
“呵呵,咱们都是郧阳异人。天地异变,必有异人诞生,异人相遇,必有异事到来,躲是躲不开的。”
“你是异人又能怎样?待会天亮,要躲起来的人是你,你敢在大白天直接露面吗?我敢,我……”
大饼竟然被卡在狗洞里,只有半截身子露在外面,惊恐地嗷嗷乱叫,胡桂扬急忙上前抓住后腿将它拽出来。
大饼受到惊吓,夹着尾巴跑回杂物间,再不敢出来。
胡桂扬摇摇头,“我若是所谓的异人,用不着你来劝说,早晚自会显露,如果不是,你就是浪费精力,这么冷的晚上,做点什么不好?”
“是啊,芙蓉帐里度长夜,温柔乡中好过冬,我今晚要去哪家呢?”
“狗屁歪诗,一听就是你自己瞎编出来的。”
“哈哈,诗歪理正,你没有芙蓉帐,但你有温柔乡,大半夜的,你却跑到乡外挨冷受冻,究竟是怎么想的?”
胡桂扬猛地跃起,向墙外望去。
什么也没看到。
那人道:“行了,我该告辞了。”
“你早该滚蛋。”
“记住我的话。”
“我连你的人都记不住。”
“胜负在你,不在对方,西厂虽有高手,却称不上异人,绝非你的对手。”
“你去将西厂灭掉,我才信你。”
“哈哈。”那人脾气倒好,大笑几声,再无声息。
胡桂扬静立片刻,越发觉得冷入骨髓,练拳也不顶用,“光想吃喝,当务之急是买一套棉袄啊。”
胡桂扬抱着双肩走到客厅门口,里面的蜡烛已熄灭,他摇下头,又走到卧房门口,犹豫一会轻轻推门进去,没过一会又出来了。
“我还是跟大饼挤一块吧。”
杂物间里没有床,能卖的东西几乎被蒋、郑两人搬光,胡桂扬摸索半天,最后是大饼叼过来一床破褥子。
胡桂扬用褥子裹身,坐在一块木板上,怀里抱着大饼,苦捱寒夜,小声讲述过去几个月自己在山中的艰难境遇,“最后我决定回家,我不是山民,过不惯山里的日子。你问我在山里找到什么?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找东西,凑巧走进山里,凑巧不想出来,凑巧总能活下去,等到实在冷得受不了,我就回来了。你相信我吗?”
大饼已经睡着了,对它来说,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胡桂扬就这么坐着,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感觉跟在山里没什么区别。
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房门被打开,门口站着两个人。
任榴儿与丫环醒来,找了一圈,在这里看到这家的主人。
“你宁愿和狗睡在一起!”任榴儿惊诧莫名,随即觉得自己受到这辈子最严重的羞辱,“哪怕你将丫环睡了呢,你竟然选狗。”
胡桂扬急忙将怀里的大饼推开,“它比较暖和。”
“比我们两个更暖和?”
“比你们两个更可靠。”
任榴儿摇摇头,“你干脆去当太监好了。”
胡桂扬伸下腰,笑道:“今天我这里还真有太监要来拜访。”
任榴儿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丫环还不舍得,笑道:“虽说是正人君子,这正得也太过了吧?”
“你说过自己别无所求。”
丫环的笑变成苦笑,“我们别无所求,胡姐夫就没所求?我连姐夫都叫过了……见过惜财如命的人,到我姐姐面前却连命都不要,没见过像你这样……”
“我要命。”胡桂扬笑道,毫不犹豫。
任榴儿在大门口叫喊,丫环转身要走,脸上已没有笑容,“留着你的钱下崽儿吧。”
“慢走。”胡桂扬又伸一个懒腰,立刻转到卧房里,上床再睡。
被里仍有任榴儿留下的余温与幽香,胡桂扬心动一会,最后还是抵不住浓浓睡意,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比较舒服,若不是被人推动,他能一直睡到下午。
“什么时候了?”胡桂扬睡眼惺忪地问。
“快到午时了。”袁茂和樊大坚站在床前,脸上都带着笑容。
胡桂扬坐起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发一会呆,问道:“西厂派你俩来的?”
“西厂倒是没有阻止我们来。”
樊大坚的笑容有点怪,“本司胡同的任榴儿昨晚在你这里过夜?”
“你一个老道,居然认得任榴儿?”
“呵呵,人不认得,名字听说过。而且我是江湖上的道士,不受清规戒律束缚,全凭自觉自愿,做到不近女色。三清在上,二祖明鉴,为了修道我可是付出不小代价。”
胡桂扬又打一个哈欠,也不解释,“没有别人?”
“没有。”袁茂回道。
胡桂扬笑道:“多谢你们给我送信,皇帝真的赦我无罪?”
袁茂点头,樊大坚道:“亲耳所闻。”
“那我就放心了。”胡桂扬之前声称自己听到皇帝说话,其实是谎言,他在山里晃悠数月,正好在心生厌倦的时候,接到这两人送来的信息,这才取道回京,“西厂不会下死手吧?”
袁茂与樊大坚互视一眼。
“据我们所知,陛下无意杀你,汪直犹豫不决,但是李孜省想让你死,好消息是只要你通过傍晚这一关,就能万事大吉。”袁茂回道。
“怎么才算过关?”
袁茂挠挠头,“我不知道。”
樊大坚道:“胜了,你就是郧阳之变的获益者,从此成为西厂高手,所以你要努力战胜。”
“我不想当西厂高手,而且我肯定不是童丰的对手。”
“嘿嘿,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你向来比我们聪明,就有一点,千万别埋怨我们给你送信,当时我们可想不到李孜省非要置你于死地。”樊大坚辩解道。
胡桂扬仰面躺下,“趁着还有时间,再让我睡一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