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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长安, 细雨如梭。宫宴前夕,诸王尽至。
先帝仿效周时,为诸子封王, 可惜大半都是表面功夫, 诸王几乎没有什么实际兵权, 长安一道旨意, 无人敢不应。
刘盈回宫时正遇上几个吕氏子弟神色匆匆,其中有两个熟脸, 是在禁军里见过的,他微微怔愣了一下, 随即心里明了, 只是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回到寝殿, 忽听通报, 报代王刘恒病重。
通报的是派去伺候刘恒的宫人, 长得颇为齐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神色, 连连叩头,“代王昨日夜里就病了,喝了医官送来的药也不见好, 方才上吐下泻, 神志都不清楚了,薄姬娘娘让婢禀报陛下, 晚间的宫宴……”
刘盈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正要应下, 白芷低声道:“不如询太后一声。”
底下宫人也听见了这话,面上一窒,连忙说道:“薄姬娘娘说,等代王病好,定当亲自向陛下和太后请罪!”
刘盈对刘恒是没有太大印象的,父皇盛宠戚夫人,连带着能威胁他太子之位的只有如意,其余的兄弟也就刘肥这位庶长兄和他尚熟悉几分,代国国小势弱,这个弟弟也一向软弱怕事……
那宫人见刘盈面上缓和,心里一喜,只是没等她说话,刘盈就沉声道:“宫宴一为朕生辰,二为父皇祭,诸王不可缺一,四弟病重,那就抬去,若薄姬有话,不妨一并入席,说与母后听。”
“陛下……”宫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刘盈却没再看她,微微按了按眉心,让人把那宫人带下去。
妲己进宫时就发觉了一丝不对劲,倒不是说其他,宫中的氛围确实看不出错处来,只是她的直觉灵敏,隐隐约约能察觉到一股不小的杀机。
翻了翻张嫣的记忆,倒真有一出事情,先帝看重庶长子刘肥,赐给他诸王之中最多的封地,吕后想要在宴上杀他,刘盈察觉,换下了刘肥的毒酒,吕后怕误杀刘盈,放过了刘肥。
然而如今这股杀机极为浓厚,妲己心中略微有数,果然上了回廊,就被引到另外一条路上,鲁元公主不解其意,小声询问宫人未果,紧紧地拉住了妲己的手。
转过回廊,白芷笑吟吟守在台阶下,行了一礼,道:“太后着奴为公主更衣,另陛下言,今日宫宴露天,四月尚寒,女郎可至未央宫等候,等公主宴罢,再来接女郎。”
鲁元公主下意识地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却在妲己看过来的时候强撑出一个笑容来,低声道:“没事,先在这里等阿母,阿母早些离席,就来接你回府。”
妲己似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乖巧地应了一声,鲁元公主紧张地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压低声音在她耳畔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乖乖在未央宫等阿母。”
小姑娘认真地点点头,似乎是在答应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鲁元公主即便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心情沉重,还是忍不住慈爱地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妲己的头。
白芷让身后的宫人带着鲁元公主去更衣,自己则是带着妲己避开众人视线,来到了刘盈的寝殿。
寝殿里只有寥寥几个低眉顺眼的宫人在,白芷对着妲己柔声道:“陛下让女郎在此等候公主,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她们去做。”
妲己瞥了一眼宫室里的摆设,和她走时没什么分别,似乎是怕她饿着,桌案上摆着丰盛的瓜果菜肴,除此之外,就是原先的隔间不见了。
白芷以为她是担心,连忙说道:“今日公主离席应该会早一点,女郎不必忧心,这些人都会在这里陪着女郎的。”
妲己点点头,不过也没去动桌案上的吃食,寻了处地方坐下,捧了刘盈的书来看。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在帝王寝宫这般自在,白芷忽然想起这些日子在寝殿来去的宫妃,没有一个有眼前女郎的气度。
夜幕微沉,外间忽然下起了一阵大雨,雨打在未央宫的瓦片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妲己没忘记刚才白芷说过,宫宴是露天的,停了一会儿,就问道:“这么大的雨,宫宴不提早散了吗?”
“女郎说笑呢,”白芷面不改色,“今日正祭高祖,诸王同聚,哪有提早散了的道理,女郎要是等得急了,不如先歇息,等公主来了,奴再叫您。”
妲己眨了眨眼睛,看着白芷,忽然笑了,语气里满是天真,“是我等得急了,那我先睡一会儿,阿母来了,姐姐可要叫醒我呀。”
白芷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替妲己更衣过后,留下两名宫人在外间伺候,就带着人离开了。
V384越想越不对,跟妲己咬耳朵:【我怎么觉得要出事啊,难道今天不止杀刘肥,还要把刘氏子孙都给埋了?】
妲己没回话,V384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又道:【应该不会,原本刘盈就能救下刘肥,就算再多一点,也该是有惊无险才对,太后毕竟……】
妲己抱着被褥,忽然笑了一声,V384被她笑得发毛,刚要说话,就听她轻声说道:“要是还按着原来的轨迹走,那这任务不做了,没意思。”
V384沉默了一下,忽然就不说话了,妲己也没再说话,静静地抱着被褥,墨发披散下来,遮盖住微带几分冷意的眸子。
雨声停了一阵,又渐渐大了起来,温热干燥的被褥盖在身上,熏染出几分浅淡的睡意,妲己才闭上眼睛没有多久,外间传来几句应答声,随即是刘盈半带着醉意的怒喝:“滚!都给朕滚!”
宫人请罪的声音渐远,内殿的竹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刘盈白皙俊秀的脸庞上还沾染着一点零星的血迹,眼眸里泛着醉意,连靴都没脱,倒在了榻上。
妲己鼻尖轻动,随即红唇微勾,抬手轻轻地推了推刘盈的肩膀,“舅舅,舅舅?”
刘盈没动,口中含糊地念叨着什么,妲己靠近一些,还没听清,耳畔就落下了一点湿热的亲吻,她眨了眨眼睛,伸手又去推刘盈,随即就被醉意朦胧的男人压在了身下。
“死了,都死了……”刘盈面带潮红,低声笑了起来,“就剩朕一个,就剩朕一个,朕是天子,天下都是朕的……”
妲己抬眼,半带媚意地打量着刘盈,半晌,才似满意地眯了眯眼睛,玉手轻抬,似是推拒地按上了刘盈的胸口,随即手腕被大力握住,按在头顶,随即亲吻如雨点落下。
孟夏衣衫正薄,清脆的裂帛之声猛然在空旷的宫室中响起,伴随着男人醉意不堪的低喃,几声低泣婉转,正如烈火浇油,一发不可收拾。
雨声逐渐变大,白芷扶着脸色苍白的鲁元公主走在未央宫的回廊上,时不时低声安抚几句,鲁元公主腿脚发软,她身后的宫人全都低着眉眼,面上惊惧未消。
“母后她也太……”鲁元公主的声音都在发抖,“幸好陛下不曾让阿嫣瞧见,幸好,幸好……”
白芷轻声说道:“陛下原本不想让公主进宫的,只是怕做得过了不像,惹人怀疑,徒生事端。”
鲁元公主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闻言都要哭出声来了,道:“我可再也不敢进宫了,方才四弟的眼神……”
她越说越怕,一手捂着心口,眼眶当真有些发红,白芷连声安慰,劝道:“公主快别伤心了,待会儿让女郎瞧出来,再吓着。”
鲁元公主一听这话,连忙抹了抹眼角,她今天真的是吓坏了,母后要杀那几个庶兄弟她不反对,可事后一句话和亲眼瞧见杀人的场面是不一样的,更别提一向仁善的弟弟还亲自拔剑杀了一个护卫,血就溅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白芷扶着鲁元公主一路哄一路来到了刘盈的寝殿,远远的就看见自己留下伺候的宫人缩着脑袋跪在殿外,不知为何,她心头一个咯噔。
“白芷姐姐,”宫人白着脸说道,“陛下醉酒,不让奴等服侍更衣,奴听着,里头,里头似乎有哭声……”
鲁元公主是亲眼瞧见自家弟弟一身醉意提剑离席的,嫣儿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让她瞧见,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顿时连规矩都顾不得直往寝殿里去,白芷怎么拉也拉不住,自己反而被半拉半带着进了寝殿。
在寝殿外就能听见一点声响,越往里走,哭声越是清晰,鲁元公主急得提着裙摆大步走进宫室,随即,整个人都僵硬在了竹帘前。
白芷好不容易追上来,还没喘一口气,下意识地看向竹帘后,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隔着一层竹帘,隐隐约约能瞧见一地碎帛,被低哑哭声掩盖的半醉喘息此刻毫不遮掩地在宫室里回响,榻上,人影交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