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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妖前酋首(道光)二十八年底,卢六兄弟和我被团绅王作新诬告,关在桂平县衙牢狱之中。时有人在牢狱饭食中下毒,欲谋害于我,恰逢我咽喉肿大不能进食,逃脱一难,而卢六兄弟未能幸免,毒发身死,县衙清妖怕激起民愤,谎称病亡。一直以来,云山还以为是清妖施毒计欲除去我等,因此下毒饭食中。现下想想,清妖若想除去我等,全然不需如此周折,直接打死或只需不给饭食自然饿死,何必多此一举?如今云山明白,原来自那时已然被谋害还犹自未知,实乃可笑。”冯绍光述说着往事。
罗大纲听完已经怒容满面,他霍地站起来,道:“南王,罗某本粗人,不喜尔虞我诈耍些小道阴谋诡计。东王其人,平素罗某就甚是不喜,如今听闻诸多阴险狠毒之事,更处处谋害南王,为何还隐忍礼让,何不禀报天王,为之做主?”
冯绍光尚未回答,一旁石达开接口道:“不可!罗兄弟加入天国时日尚短,不清楚内情。如今天国一万五千余众,有能战之兵七千余人,余者皆随军妇孺及牌尾。战兵中有大半数为东王一系直接掌握,天王直属只有御林侍卫和天王亲卫七百余人,天王为了天国大事计较断不会为此事与东王翻脸。更何况,天王虽无谋害南王性命之心,但亦有防范打压之意。禀报天王,反为泄密,不如私下秘密筹划,加紧防范,待时机成熟,再与计较。”
“东王心狠,达开早已知微。罗兄弟忘记焦兄弟之事乎?”石达开说的焦的兄弟,冯绍光和罗大纲等天国一干高层都清楚。焦亮,本一书生,湖南天地会头领,天国占领永安城时投奔天王洪秀全。他博学多才,智谋过人,向天王上书论用兵策略,引古证今,但不为天王采纳,反招东王、西王嫉恨,想离开天国却被捉回,关入牢中。东王、西王都请天王杀他,天王不准。后永安突围途中,东王故意使人不解开焦亮脚上枷锁,使其为尾随的清军轻易抓获,借用清军之手除掉焦亮,天王也丝毫未予追究或解救,仿佛忘记自己不久前还和其情同兄弟。
罗大纲闻言一怔。
冯绍光出声答道:“达袍所言极是!罗兄弟,你却不知天王为人。不是云山不敬天王,编排天王不是,乃是云山胸口憋闷,实在不吐不快。彼时圣教中三千名老兄弟,皆云山亲传入教,唯云山马首是瞻。云山真心唤天王来,言明以他为尊,共聚大事。然天王嫌云山在教众中威望太高,屡次劝阻其膨胀的私欲,遂与云山离心离德。云山虽同天王情义深比焦兄弟,但遇事多半亦然。”
“时云山及卢六兄弟关押在牢狱时,曾玉珍、翼王岳丈黄玉昆等教中兄弟组织平在山烧炭老兄弟们出钱出力,为之上下奔走,甚至准备强行劫狱,也要解救云山。所谓为何,真兄弟也!可天王呢?天王听说云山被抓,竟携财自逃,只留书信,自言去广东香港求洋人救援。云山当时虽感失望,犹自勉强自己相信。现下想想,何其可笑也!云山入狱,正需要钱财贿赂清妖头为之释放。天王胆怯自逃不讲,竟将教中兄弟捐献的银两卷走,美其名曰作为求助洋人之经费,却躲至花县老家。后闻官府不再追究,遣送云山回广东,天王这才返回紫荆山。”
“亏我还从广东一路寻找这位表兄,告知详情免他担心。未料,早已回紫荆山圣教大本营的他,趁我不在,联合东王以天父下凡的名义,发布谕令,让教中兄弟只服从东王、天王二人,将我弃之一旁。这就是云山那舍却家少、竭力维护、为之忠心耿耿的天王表兄啊!”说到这,冯绍光很为原本的冯云山所抱不平,脸上呈现痛苦之色。
石、罗两人见之,也不禁为之心酸。
和天国下层将士盲目崇拜天王不一样,石达开和罗大纲两人也算天国高层,平日对天王洪秀全其人颇有了解。洪秀全私欲为甚,又不能以身作则,早在金田起义前就于平顶山登极,令教中会众和山民以见天子礼朝见,自称天子,排场讲究,息怒无常。在永安州城中,尚未立足,就命近侍蒙得恩搜刮城中貌美女子,纳为后妃,享用无度。石达开和罗大纲两人对其本无太多敬重。也正因为如此,历史上南王冯云山牺牲后,石达开只在外征战,置身天国权利中心之外,在天王和东王之间两不相帮。
“金田起事后,云山不掌军事,只负责后勤女营童子营等。教中老兄弟皆与云山相处数年,情同亲兄弟。因此,许多老兄弟为云山抱不平,却不是被天王训斥,就是被天父、天兄下凡斥罪,或被派往独自迎战清妖送命。云山罪莫大焉!”
石达开闻言,免不了又宽慰南王,道:“兄长心意,达开已然明了。达开自十六岁得兄长寻访开导,眼界大开,自此以推翻清妖,建立天国为己任。今番兄长欲与天王东王划清界限,达开必当追随兄长左右,甘为驱使!只是,眼下我天国势弱,兄长手中又无甚掌控的圣兵,若此时与天王东王撕破脸皮,不但我等难以成事,还恐整个天国亦为清妖有机可趁。”
“翼王,你我二人本系南王所邀,故才加入天国。自当跟随南王,愿供驱使。罗某一切听南王之命!”罗大纲当即表态道。
“快哉!云山今生有达开、大纲二位兄弟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冯绍光大喜,拉住二人手掌道:“然则达袍所言,正是为兄所担心之事!故而请两位兄弟相商。”
石达开进言道:“兄长,不如暂时一切照旧,静待时机。此番我天国天兵沿湘江北上,进入湖南之境,南王不若暂且隐忍,私下广招壮丁,训练人马,积蓄实力。再寻机脱离天王、东王大部,自行攻占肥沃兴旺之地为根据,以图基业。”
罗大纲也附声道:“翼王所言甚是。南王,罗某也觉得眼下还不是摊牌之际,还望南王暂且忍耐。罗某随翼王终日整备军营,等待南王命令。”
冯绍光点点头,收拾神情,一脸庄严地说道:“还有一事,要说与你们听!正好与达袍说的与天国军务有关。午时火炮击中轿子,再撞在我胸口时,本以为定然不能幸免,不料那时忽见一道金光笼罩在我身上,护我周全,竟无大碍。同时我脑袋开窍,心头出现天帝启示之声,云:秀全秀清,皆不可信;汝可自立,重建华族;开创天国,共享太平。又云,若攻全州,小心江中,损蓑衣渡。”
石达开和罗大纲相互对视一眼,均觉南王是装神弄鬼故弄悬殊,不大相信。估计南王是为了让自己更加死心塌地跟随他,故而编造一出天帝传音的说辞来。不管怎么样,反正本来就愿意追随南王,配合他就是,至于天帝后面传的一句话,直接忽略了。
于是俩人一同齐声叩首,口中恭称道:“感谢天帝为吾等指点迷津,臣等必效死力辅佐南王,开创天国,共享太平。”
冯绍光闻言苦笑不得。他本想借天帝之口,说出蓑衣渡的事情,没想到这两人注意点全在前一句的“汝可自立”上面了,至于后一句,根本就当没听过。
“云山初时亦不信这世间真有天帝,但此事云山亲身经历,乃信矣!”他见两人不信,补充一句,又提示石达开道:“天帝前一句还好,我已明白。可后一句,达袍,你为人多智,文采斐然,你来帮为兄分析一下。”
石达开一愣,后一句,天帝传音还有第二句啊,惭愧,我都没注意啊。不由脸微红,说道:“兄长,恕达开愚钝,容小弟再细细思索片刻”。尔后向旁边的罗大纲使个眼色。
罗大纲立马给翼王解围了。“南王,罗某以为,天帝传音后一句,‘若攻全州’意思,不就正好指现在我天国要攻占全州城嘛。至于‘小心江中,损蓑衣渡’,罗某猜是天帝提醒南王小心什么吧,具体是什么罗某就猜不出来了。”
“蓑衣渡,兄长,这不就是现在后军驻扎的这个地方吗?小心江中,小心江中,湘江中间,兄长,会不会是天帝提醒我们,蓑衣渡这里的湘江中间有什么危险啊。”石达开略一考虑,开口道。
“不错,云山亦作此想。但总觉得这个‘江中’,会不会还有另一层意思在里面?罗兄弟,我记得清妖头当中有个叫江忠源的吧,会不会跟他有什么干系?”冯绍光进一步诱导着。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啊。还是南王博闻广记,谋略过人。这个叫江忠源的满清妖将,是一员悍将,手下个个精兵,都是他老家同乡。我和翼王都跟他部交过手。”罗大纲有些佩服地说道。
石达开点点头,“兄长,这江忠源确是清妖中难得的猛将,是个劲敌。不管天帝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们都要小心提防,如遇到此人,定多派细作留意其动向,小心应付。”
“若依我计,我天国将士应立即出广西,转入湖南。但东王军令已下,明日回程返攻全州,我等也只能遵从。一切谨慎从事。”冯绍光送石达开、罗大纲出大帐外。
………
“大纲兄弟,你有没有发觉南王跟以前不一样了?”走出中军营帐,石达开便悄悄问罗大纲。
“哦,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的南王虽然对东王不满,但从没明面上表现出来,言辞何曾有过今日之激烈?更令达开想不通的是,以前南王只会全心辅佐天王,无丝毫埋怨,更无半点自立之心。可今日,你也听见,南王对天王也极度不满,话里话外都有脱离天王东王,自立为主的意思。”石达开一脸郑重地说道。
“翼王这么一说,罗某倒想起来了,好像还真是这样。不过,那天王东王我本就都不喜欢,罗某加入天国,本就是因为南王。现在南王想通关节,意图自立,开创天国,岂不更好?”
“大纲兄弟说的在理!石某记得天王初到贵县不过两月,就从南王手中接收教众,暗使亲信为之搜寻美妾。石某甚鄙之,就曾劝谏南王自立。不料却为南王怒斥,几欲翻脸。如今却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大改变,无论因由,总归好事,也不必深究了。”石达开正色道,说完,俩人一道融入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