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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点。
林宗钧起床晨练的时候,在院子里看到了坐在树底下的林初。
惊讶的问道,“小初,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初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眼泪猝不及防的滚落,声音哽咽,“爸……”
这个称呼出口,她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林宗钧快步走了过去,他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很心疼。
“天气虽然暖和了,但早晚的气温还是很低的,你回家了为什么不进屋?”
他以为林初一大早回来,却不知道她这一晚上根本没有睡觉。
在医院,陆淮安头也不回的离开的时候,她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陆淮安的妈妈去世了,他们都觉得是我,可是爸,我真的没有。”
林初抱着父亲,忍了一晚上的眼泪争先恐后的涌出,低低的哽咽声满是委屈。
她语无伦次的解释,“我就站在那里,是想去拉她们的,不是推,陆妈妈对我很好,我怎么会把她推下楼梯呢?”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林宗钧的眸色变得沉重。
虽然女儿说的不清楚,但他大致听明白了。
也就是说,宋静媛因为意外抢救无效死亡,但陆家的人认为是她造成的。
林宗钧温厚的手掌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别哭,爸爸相信你,我们先进屋,你吃点东西,然后爸爸带你去陆家跟他们解释。”
他的女儿是什么脾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林初昂起脑袋,脸颊挂着晶莹的露珠,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可是、可是为什么陆淮安不相信我?”
她的眼神清澈带着希冀,似乎这是折磨了她整晚的那把刀。
林宗钧的视线落在女儿钟着的脸颊,巴掌印依然清晰可见,黑眸顿时严肃了起来,“这是谁打的?”
捧在手心疼的女儿,即使犯了再大的错,他也舍不得打她一巴掌。
最重的一次惩罚,是在她带着一身伤回家的那天。
皮鞭抽在她身上,疼在他心上。
就像林宗钧回答了不了林初的问题一样,她也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声音哽咽低喃,“爸……我是不是错了?”
如果她没有逼着陆淮安娶她,沈唯一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件事,陆夫人也不会这么早去世。
这一切,都是由她而起。
林宗钧知道女儿指的是什么,温和的脸庞呈现出一种复杂的模样,“成年人的事情没有对错之分,你觉得是对的,那就不会是错。”
……
林家别墅里。
林初坐在餐桌上,她面前放着一碗粥,几乎都要凉透了,但没有动一口。
她只是机械的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林宗钧换好衣服从二楼走下来,看了看陷进某个角落出不来的女儿,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
吩咐佣人,“重新给小姐盛一碗,”随后他用温和的嗓音怼女儿说,“小初,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然后爸爸跟你一起去陆家。”
事情已经发生了,无力回天。
人命为大,但他不能让女儿蒙受冤屈。
林初只是机械的点头。
四月份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但她的手脚却是冰凉的。
就像是电影画面重播一般,她眼前连续不断的晃过各种各样的片段。
宋静媛摔下楼,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的模样……
陆正茂用憎恶嫉恨的语气警告她的模样,以及他狠厉的巴掌扇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然后,那些画面停在陆淮安淡漠的眼神。
他那样看着她的时候,整个世界的美好似乎都消失了。
她的心上疼出了一个洞穴,被洒了酒精,血肉模糊。
......
有人焦急的按着门铃,是林宗钧的助理。
佣人开门后,助理连鞋都来不及换就跑进了餐厅。
焦急的开口,“董事长,您的电话打不通,所以我才找过来,是这样的,陆氏早上六点的时候突然撤资了!现在公司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董事会的成员都在会议室里等您过去主持大局。”
陆氏撤资……
林初捏在手里的瓷勺倏然落地,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林氏的危机到现在都没有被媒体曝光,全靠陆氏注入的资金撑着,本来情况就很糟糕,现在突然撤资,无疑是雪上加霜。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林宗钧的黑眸也极其严峻,下颚崩成了一条直线,嗓音沉静的吩咐,“先让通知副总过去稳住大家,我要先处理一件私事。”
“好的董事长,那我先回公司。”
助理离开后,林初才从恍惚中抽离出来。
起身,拖鞋踩着碎在地板上的瓷片往外走,“爸,您先去公司,我自己去找陆淮安。”
陆家的态度已经很显而已懂了,林宗钧当然不会让女儿自己去面对,“小初你等等,爸爸陪你。”
他放下茶杯起身的时候,林初已经关上门走出了林家别墅。
……
林初开着父亲的车到了陆家老宅,全程车速快的惊人,熟悉被交警拦住。
但等她输入密码打开门后,却被陆家的佣人揽在门口,“林小姐,请问您找哪位?”
林小姐……
礼貌却疏离的称呼。
林初精致的五官没有一丝温度,就连看着对方的目光也清淡到了极致,“我跟陆淮安还没有离婚,你用什么身份拦我?”
佣人讽刺的言辞还没有来得及出口,就被一道低沉有力的嗓音截住。
“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说辞。”
客厅里有人。
陆氏三代都在,空气里弥散着浓重的烟草味道,冰冷严峻的气场,让人不敢靠近。
佣人把路让开后,林初迈步走进了客厅。
刚才说话的人是陆正茂,坐在主位的陆老爷子,两人的眼神如出一辙,冷冷的看着林初。
所有的佣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站在客厅里的人,只有林初一个。
垂在身侧手用力的握了握,哑着声音开口,“爷爷,爸……”
“这样的称呼我们受不起,林小姐还是改口吧。”
她刚叫了两位,就被陆正茂淡漠的嗓音打断。
林初姣好的面容渐渐发白,这里没有人要听她解释,无论把宋静媛推下楼的人是不是她,她都已经被定了罪。
老爷子犀利的眼神毫无感情的钉着僵在原地的女孩,“有什么要说的就趁早,等警察上门抓人的时候,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警察……
这是什么意思,不需要多解释。
陆淮安出现在二楼楼梯口的时候,林初紧绷的神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她看着一身冷漠的男人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只觉得脚下的凉意越来越重,那样冰冷暗黑的眼神,让她动弹不得。
陆淮安走到客厅,连余光都不曾给过林初一眼,却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她来找我的,我们先回家一趟,下午再过来。”
他这样的动作,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老爷子严厉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凌厉的嗓音浸着浓烈的不悦,“陆淮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陆淮安拉着林初往门外走,嗓音无波无澜,“不知道,所以要休息几个小时清醒清醒。”
两人离开后,陆正茂极其失望和愤怒,额头上的青筋凸起,手里的香烟被捏成粉末。
母亲尸骨未寒,他竟然还能护着杀人凶手!
“爸,林初不能在继续留在陆家。”
老爷子英气的剑眉紧皱,沉静的嗓音没有任何起伏。
“林氏旗下有一个婴儿乳品产业,早在两个月前就有风声透出来,产品质量不合格,已经导致多数婴儿身体不适住院救治,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
……
在走出陆家别墅的那一刻,陆淮安就松开了握着林初的那只手。
车就停在大门外,男人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似乎她根本不存在。
这大概是林初活到现在为止,最没有眼力见的一次了,她跟着上了副驾驶。
陆淮安没有开车,车里寂静的让人颤抖。
冷冽的棱角弧线淡漠到极致,嗓音平稳没有一丝起伏,但透着蚀骨的寒意,“下去吧,如果你继续在我眼皮低下晃,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林初坐着没有动。
她来这里的原因,是岌岌可危的林氏公司,那里凝聚了父亲大半辈子的心血,不能倒。
至于为什么会撤资,她再清楚不过。
淡淡的开口,“我有事情要跟你说,几分钟就够。”
陆淮安放下玻璃车窗,点了一根烟,青白色的烟雾弥散在空气里,将他眼底的疲倦掩盖。
淡漠的拒绝,“林氏的坑是个无底洞,不用继续谈了。”
林初知道,如果陆淮安不相信害死陆夫人根本不是她,那就没有可能让他把从林氏撤走的资金重新填进去。
“如果我说,把你妈妈推下楼的人是沈唯一,她摔下楼也是自己的原因,你是不是会觉得……我这是在为了公司利益而撒的谎?”
需要解释的信任,都不是纯粹的信任。
林初说着这些话后,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男人的回答,她的心被寒冰一寸寸侵蚀。
陆淮安丢了手里的烟,倾身压了过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女孩的下颚,力道大的没有丝毫控制。
幽暗冷漠的黑眸溢出冰凌凌的寒意,棱角分明的五官更加的阴沉,“林初,陆家两条人命都断送在你手里,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嗯?”
缓慢的嗓音浸着森冷的底蕴,仿佛是来自地狱的质问。
此时此刻的林初之后怔怔的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庞,被那毫无温度的视线刺痛了心脏。
她连下颚传来的疼痛都感觉不到,所以,根本没有捕捉到‘两’这个字眼。
如果换一个时机,或者陆淮安能早几年跟她说,接下来的一切应该都不会发生。
她不会飞蛾扑火挤进他的生命,她也不会在年轻轻轻就苍老的如同八十岁的老者。
“去年,你可以一句话都不问就相信我跟陆明川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什么,这一次我的解释你却觉得可笑又苍白?”
林初的声音沙哑不堪,是因为呼吸困难。
陆淮安捏在女孩下颚的手越收越紧,“从二楼滚下去会是什么后果,任何一个成年人都知道,她是在娱乐圈里混的人,会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你告诉我是因为什么。”
浓烈的烟草味道浮在鼻息前,林初被压在角落,后背的骨子搁在车门,疼痛难忍,但这种冷厉的压迫感却不及男人眸底渐渐溢出的讽刺半分伤人。
眼眶泛红,却没有一滴眼泪。
唇边牵出荒凉的笑,轻声问,“沈唯一在你心里是善良温婉的白月光,所以,比起来我就是那种蛇蝎心肠,能毫无理由的对自己的婆婆下手的人么?”
陆淮安对女孩自嘲的冷笑视而不见,嗓音淡漠冰冷,“无意还是有意,都改变不了。”
————
宋静媛葬的这一天,天空阴沉沉的,但不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林初去了墓园,但毫无意外被挡在了大门外。
一身黑色衣服,精致的五官清淡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为难任何工作人员,只是安静的站着。
她是被林宗钧一个人带大的,过去的那些年,她从来都没有体会到‘母爱’是什么感觉,一直到她加进陆家。
如果说,陆家的男人都让她害怕或者有距离感,那唯一的温暖就是宋静媛了。
她第一次叫‘妈妈’这个称呼,第一次有人在她生理期难受的时候温柔的陪在一旁……
只有母亲的身份才能做事,很多很多。
所以,她来送陆夫人。
葬礼还没有结束,司机就拿着手机跑到林初面前,“小姐,大事不好!”
司机的神色极为严峻,林初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最糟糕的事情从昨天就已经开始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您看看新闻就知道了。”
手机递到面前,林初接过,恍惚的目光慢慢在屏幕上聚焦。
【林氏集团无视良心道德,在幼儿饮品中添加违反规定的药品,借此牟取暴利,事件曝光还企图买通知情人掩盖真相。】
是半个小时之前的新闻,已经成为热搜第一。
曝光的人是国内第一记者。
林初精致的小脸在短短几秒钟里变得煞白,把手机扔给司机后,就快步往停车的位置走。
她在林氏工作的时间已经有半个月了,从来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
公司接连亏损,是因为生产链的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她天天都跟着父亲身边,如果新闻是真的,不可能瞒这么久。
……
林初赶回公司的时候,大门已经被举着话筒和摄像机的记者堵的水泄不通,吵闹不堪,十几个安保几乎都挡不住躁动的人群。
她只能从后门进去。
新闻被爆出来十分钟后,林氏就乱了套,所有的员工都有些手足无措,公关部门的人员立即召开会议,讨论把热度压下去的方案。
林宗钧不在办公室,他忙的连一分钟多余的时间都没有。
秘书对林初说,“小姐,董事长让您暂时不要出去,就在办公室等着,他开完会就过来。”
林初已经不是只了解课本知识的人了,她给陆淮安当秘书的时候,他是真的在用心教她。
她肩上有责任,不能一直都待在父亲的羽翼之下。
“会议我不能参加吗?”
“会议室里都是董事会的元老,而且已经开始半个小时了,小姐半路插进去有点不合适。”
确实。
林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具体的情况她现在不了解,除了等父亲开完会出来,什么都做不了。
这么多年,林氏的口碑在业界是数一数二的,先不说乳制品不合格导致婴幼儿患病死亡的时间之前已经有过案列,从事这个行业的公司都会引以为戒。
父亲的人品和职业操守,她从来都不曾怀疑过。
知法犯法,怎么会呢?
手机一遍一遍的在震动,有江慕周,有纪晚夏,有许秋白,也有其他人打来的。
林初都没有接。
她只给那三个人发了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都是一样的:我没事。
……
林初在办公室里等了两个小时,林宗钧才结束会议。
她立即站起来,焦躁的心还未平复,但却不知道要问什么,“爸……”
林宗钧低眸掩去眼底的疲倦,安抚般拍了拍女儿的肩,“别担心,先给我泡杯茶,有点渴。”
他的声音很沙哑,那是过量烟草侵蚀后的结果。
严重缺少睡眠,体力不支,只有烟草能让他保持清醒。
林初抿了抿唇,她看着父亲一夜之间苍老的面容,心像是刀扎一般疼。
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安静的去泡茶。
林宗钧的身体似乎很不适,但为了不让女儿看出来,他忍着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借着弯腰捡东西的动作,将办公桌抽屉里放着药片喂进嘴里,然后自然的喝茶吞咽。
等到那钻心的疼痛缓解了几分后,他微微颤抖的手也归于镇静。
“小初,新闻你看到了吧。”
林初点头,“嗯。”
“事实没有那么严峻,只是被媒体过分夸大了,公司之前生产过一批不合格商品,因为质检人员的失误导致这批商品流通到市场,在柜售卖的已经追回来了,少数购买这些商品的消费者我们也找到了,确实有不舒服的病症,但到目前都还是可控的,没有人死亡。”
是真的。
林初提着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捏了一下,她看着自己的父亲,目光无比坚定。
“爸,我相信你,你不会做那样的事。”
林宗钧无奈的笑了笑,嗓音沙哑,“无论我知不知情,无论是不是我授意的,公司会出这样的事,都是我的责任。”
他是林氏的董事长,媒体和舆轮的子弹都会对准他。
————
安城变天了。
纪氏四分五裂,岌岌可危,没有主心骨之后就像是一块脱了骨头的肉,谁都能扑上去咬一口。
曾经是江湖传说的江氏一族在一夜之间倾灭,往日风光不在,跑的跑,躲的躲。
江老大贩毒走私的罪证被人举报,江家被查封,江老大被捕入狱。
林氏的新闻没有被压下去,持续好几天都在热搜第一的位置,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发表言论的网民都一边倒,站在道德的角度来批判这种‘黑心’的商人。
有关部门已经开始立案调查,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就会被查封。
所有合作的公司都接连撤资,各大股东追债讨债的行为几乎能把人逼疯。
树倒猢狲散。
曾经仰仗林氏而活的人,转过身来指责林宗钧昧着良心赚钱。
有的冷眼旁观,有的落井下石。
所有的谩骂和唾弃,都压在不到五十岁就有了白发的林宗钧身上。
而林家千金林初的丈夫陆淮安,从未露过面,陆氏集团也置身事外,没有任何要出手相救的意思。
有人感叹豪门婚姻的可笑和悲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却各自飞。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场变故的始作俑者,就是陆家的人。
林初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了,中午的时候,她被林宗钧严肃的赶回家睡觉,林宗钧把她送到地下车库,眼神里的留恋和哀切并没有刻意隐藏。
只是她太过疲倦,根本就没有注意。
后来林初无数次问过自己,为什么不回头多看看父亲?
为什么没有时时刻刻都待在父亲身边?
如果她再机敏一些,让她痛不欲生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
但,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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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身体已经疲倦到极致,但林初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才进入睡眠。
手机震动的时候,是凌晨两点。
对方第二次打来,深度睡眠的林初才被惊醒,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林宗钧的号码。
她接通后,听到的是‘呜呜呜’的风声。
大脑混沌,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爸,你在什么地方?”
电话那端的林宗钧站在公司顶楼,几乎和漫漫夜色融为一体,“小初,你可以一个人的,对么?”
林初不懂父亲为什么会这样问。
撑起身体,摸索着按下了壁灯的开关,她在林家,光线照亮了满室的粉色。
“我有你,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