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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抢劫的小贼个子不高,却跑的飞快,纪子期只追了一会,就不见了人影。
她只得停下来,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喘气。
待气顺了之后,纪子期耷拉着脑袋,苦着一张脸,无精打采地往书坊走去。还好书坊掌柜那押了二百文,跟他说说好话,先匀个五十文出来,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银子丢了事小,面子丢了事大!纪子期可以想像,若杜峰得知她被人抢了银子后,那脸上嘲讽的神情,还有似笑非笑的眼神。
“纪文书!你可真了不起!不过去个天寒城,这么大个人,居然在大街上被人抢了银子?本将军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又或者是“纪文书,你不是信誓旦旦的,一个人去天寒城也不成问题的吗?怎么,刚去一天就把银子丢了?这要是多待上两天,不得把你自个儿给弄丢了?”
纪子期越想越觉得来气,使劲用脚踩着地,口中“死贼子!臭贼子!”地骂,发泄心中的郁闷!
忽然前面不远转角的巷子里,传来几个少年的打骂声及闷哼声。
“野小子!老实点!你这钱袋一看就是偷来的!小爷几个帮你拿去花花是看得起你,小心爷几个告到官府去,让你进那牢里蹲上几个月,去你一层皮!”
“就是!就是!老实将钱袋子出来!爷几个就放过你!”另外几人附和道。
纪子期挨着墙角往前几步,将头探进巷子里一看,只见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围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个子乞丐,向他逼要紧攥在手中的钱袋。
她定睛一看,赫然就是她的钱袋!心道,好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只是那几个少年身高与自己相仿,身形比自己壮硕,别说三个,连一个自己都打不过!得想个法子才行!
就在她走神的空档,三个少年见那乞丐不肯乖乖交出钱袋,恼羞成怒,由推推搡搡变成了拳脚相加。
那乞丐开始时还能躲闪几下,耐何个子小,地方窄,对方人多又被围在中间,不几下就只剩挨打的份了。
可他虽倒在地上抱头屈膝,却仍倔强地紧握钱袋子,不肯服输。
纪子期看到远处走过的两个路人,眼珠一转。
她将头收回躲到一边,捏着嗓子尖声道:“郑捕头!又带着兄弟们来这一块巡视啊!”
然后又沉着嗓子道:“是啊!刚听兄弟们说这一块,有人被抢劫!老子一听就来气了,敢在老子的地头上闹事,老子看他是不想要命了!要是被老子抓着,定要他好看!”
巷子里的三个少年闻言脸色一变,互看一眼,便往巷子另一头走了。临走前还不解气,狠狠地踢了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小乞丐一脚。
纪子期瞅着那三人已走远,飞快地跑进巷子里,将那小乞丐扶起,搀到了正路上靠着墙边坐下。
待那小乞丐缓过神,她伸出手,“拿来!”
那小乞丐讥笑一声,却是个孩童的声音,“小爷还道这世上真有好心不怕死之人,原来也只是人为财死,撞狗胆而已!”
纪子期大怒,忍不住用脚踢了踢他,“小子!你睁大眼看清楚,小爷是谁?”她气得学那小乞丐连“小爷”都用上了。
“还能是谁?难不成还能是个天仙?”那乞丐边讽刺边抬高头,看到纪子期后怔住。
纪子期哼了哼,“看清楚了吧!还不快把钱袋还来?”
她以为那小乞丐当贼被人抓住拆穿,定会觉得羞愧万分!
哪知那小乞丐不仅不觉羞耻,反而笑话她:“看你年岁长过我,身形高过我,被小爷我抢了钱袋不说,连跑也跑不过小爷!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纪子期咋舌,这什么人?当个贼都这么嚣张?还是我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
她当下却懒得跟他作口舌之争,伸手取过他手中的钱袋,就欲离开。
转身走了两步,又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那乞丐一脸痛楚地皱着眉,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抚着肚子,手背上一片青紫,整个人缩着坐在那,纪子期心中生出些许不忍。
她走回去,伸出脚又踢了踢那小乞丐,“喂,你没事吧?”
那小乞丐头也不抬,“小爷我死不了!不用你假惺惺!”
真是个没礼貌的臭小子!纪子期恨恨走开,刚抬起脚,那小乞丐就开始小声呻吟起来。
纪子期叹口气,心道:罢了,罢了,我一成年人,跟他一个小孩子置什么气?
她一把拽起坐在地上的小乞丐,扯着他就要往前走。“你要带小爷去哪?”小乞丐不停挣扎。纪子期个头高不了他多少,力气也不大,不过两下,那小乞丐便挣开了。“说清楚!否则小爷不走!”
“闭嘴!”纪子期的火又上来了,朝他挑衅道:“带你去衙门!敢不敢去?”
那小乞丐似乎被她无故的怒火吓着了,任由她牵着,乖乖地向前走去。
“济世堂”的大夫看了看那小乞丐,对纪子期道:“你这位小兄弟没什么大碍!都是些皮外伤,吃两副药化化瘀,过几日就好了!不过他这身子有些营养不良,回去后需要好好调理一番!”
纪子期道过谢,付了诊金,然后抓了两包药。
走出药堂后,她将药扔给那小乞丐,“刚听清楚大夫说的了?这药两碗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喝两天就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小乞丐却不接,“你没听那大夫说吗?小爷营养不良,需要调理!”
纪子期磨磨牙,又叹口气心道,算了,好人做到底!
她从怀中钱袋取出一小锭碎银子,“那,给你!这是我自己的私房钱,就这么多了!其他的是公款,动不得!”
小乞丐嗤笑一声,“这么一点银子,你当打发乞丐吗?”
纪子期的火蹭蹭窜了上来,你不就是乞丐吗?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是大爷?这没教养的小子,本姑娘帮你到这,已经是日行一善了,银子你爱要不要!
她不在理会那小乞丐,收起银子,转身就走。
谁知那小乞丐却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嚎啕大哭道:“哥!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就算我是小老婆生的,可总归也是你亲弟弟,田家的血脉啊!
哥,你就带我回去吧!我一个人在外孤苦伶仃的,好害怕!没得吃没得穿没得住!
哥,我保证我回去后,一定乖乖听你话,多做事少吃饭,每顿只吃一碗!哥,求求你了!不要丢下我,呜呜……”
纪子期惊呆了。
药店里的人,以及往来进出的人,均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用力掰那小乞丐的手,想抢回自己的袖子。那小乞丐却抓得紧紧的,怎么也掰不开。
旁边有人看不过眼了,“我说这位小哥!做人不能这样!他总归是你亲弟弟!看你装扮虽不富贵,总不至于缺他那一碗饭!何况他这么大个子了,又不是白吃饭不会干活!”
小乞丐猛点头,吸着鼻子,一脸的可怜兮兮,“是的!哥,我会干活的!要是一顿一碗米饭嫌多了,我可以只吃半碗的!”
其他的人接着帮腔,“小哥,这俗话说,打虎不离亲兄弟,上阵不离父子兵!血浓于水啊,小哥!”
纪子期很想大吼一声,我不认识这个人!可她刚刚才带人去看了大夫抓了药,谁信?
被逼无奈,她只得含着满肚子怨气,带着那小乞丐一起离去。
此时天色已晚,纪子期就近找了一间客栈。
小乞丐一入客栈房间,立马放开她,飞奔跳上床,“小爷我好久没睡过床了!今晚上要好好享受一番!”
纪子期上前一把将他揪起,气咻咻瞪他,“洗干净了再说!先下去用膳!”
小乞丐本来有些不高兴,听到有饭吃立马从床上跳了下来,冲出房间。
晚上客栈投宿的人并不多,店小二见有客人要用膳,态度非常殷勤,舌灿莲花,“我们店里最出名的要属这烤羊腿了!只要是享用过的客人没有不说好的,在这天寒是大大有名,两位客官可以来半条!还有那狮子头,用的是最上等的五花肉,外香里嫩,汁滑味浓,吃到嘴里那个鲜香……”
小乞丐听得口水都流下来了,忙不迭点头:“好,好,都来一份!”
“好嘞!”店小二喜得正欲下单,纪子期朝他甜甜一笑,“小二哥,别慌!刚刚点的那些……统统不要!来两碗肉哨阳春面!大碗的!”
店小二的脸瞬间僵住,纪子期想了想又加了句,“再各加一个煎蛋!”
店小二僵笑着写下单,拉长音调懒洋洋地向后堂喊道:“两碗大的加蛋肉哨阳春面!”
小乞丐嘴角翘得老高,“小爷要吃烤羊腿!”
“行啊!”纪子期凉凉道:“你自己付钱!”
小乞丐怒道:“你明明有钱,为什么不请小爷吃?”
纪子期懒得理他,就算你是聪明俏丽的黄蓉,可本姑娘不是那怜香惜玉的靖哥哥!
“再吵,阳春面也没得吃!”纪子期恶狠狠地道
小乞丐看着她冷冷的脸,悻悻闭上嘴。
等阳春面端上来,鸡蛋和葱花的香味在空气中散开时,刚刚还满脸不痛快的小乞丐立马喜笑颜开,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纪子期冷眼看着他吃相,虽有些迫切,却并不狼狈,执筷的姿势非常优美,背挺得老直。
若撇掉他的装扮不说,单看那吃想,就像是受过良好训练的富家小少爷。
而且,他整个装扮虽狼狈,身上却并无异味,否则那药店还有这客栈也不会让他进来了。
看来要不就是偷溜出来的富家子弟,要不就是家逢巨变的世家之后。
若是前者,还可以好言相劝,看他这模样想必也吃够了苦头!再好言相劝两句,定会回心转意!
可若是后者,又该如何安置呢?看他一副赖定自己的样子,该怎么脱身才好?
用完膳回到房间,纪子期请小二打来一桶热水,让小乞丐洗洗后才准他上床。
小乞丐却别别扭扭地不愿意洗。
纪子期问他原因,他左右支吾就是不肯说。后来纪子期发火了,他才涨红着脸道:“小爷我不会脱衣,也不会穿衣!不会洗头,也不会梳头!”
纪子期愕然,“那你身上这身衣服是如何穿上去的?”
“小爷将原来那身衣裳当了,去成衣铺买的时候,让店家帮忙穿的!”
“头发呢?”纪子期继续问道。
“上次当了衣服后,还剩下些银子,就顾人帮忙洗了澡,顺便洗了头!”
这样都行?“几天没洗澡换衣洗头了?”
“三。三天。”小乞丐终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小声道。
原来如此!还以为他是个爱干净的乞丐,原来是因为刚成为乞丐不久!
纪子期有些哭笑不得,要说也还真是个爱干净的人,身无分文,当了衣服也要洗澡洗头!
一看就是富家少爷作派!不过纪子期却没打算把自己当成丫环姑息他。
“你叫什么名字?”
“夜,阿夜。”
“好,阿夜!”纪子期拍拍他的肩,笑容可掬,“转过来!我来教你怎么脱衣,穿衣!头发我可以帮你洗,但澡你得自己洗!”
“你让小爷自己洗澡、穿衣?”阿夜发火了,“你知道小爷是谁么?”
“知道!”纪子期在他惊愕的表情下,笑眯眯地道:“乞丐!三天没洗澡的乞丐!身无分文的乞丐!”
“你?”阿夜大怒,正想大骂出声,却在纪子期不紧不慢的一句话下闭紧了嘴。
“阿夜,你有两个选择:一、乖乖自己把自己洗干净;二、走出这个门,自己找地去过夜!”
阿夜看着纪子期还在笑的脸,判断出她虽在笑,说的话却并不是作假。只得低下头咕哝了两句。
纪子期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
“来,阿夜,我先帮你把外衣脱下,你自己试着穿上去……”
“错了,重来!”
“又错了,脱下来!”
“你这个笨蛋,你弄痛小爷伤口了!”
“闭嘴!别再给我一口一个小爷!”纪子期怒吼道,又压低音量,“来,这根带子在前,两根绑在一起,对,就这样……”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教人穿个衣服都这么辛苦,这哪里养大的奇葩?
终于教会了穿衣后,纪子期长吁一口气。“阿夜,你洗完澡后,用这个将身体擦干净,然后穿上衣服,知道了吗?头发先别洗,等会我帮你洗!澡洗好了叫我!”
“知道了!”阿夜不情不愿地应道。
当纪子期在门外等得不耐烦时,终于传来阿夜“洗好了”的声音。
她推开门走进去,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眉眼深邃精致、精雕细琢的小男孩,就是刚刚那个脏兮兮的乞丐!
原先看他身量,还为最少十一二岁了,现在露出真容后,纪子期判断他最多就八九岁的样子。
阿夜看着纪子期目瞪口呆的样子,得意道:“怎么?被小爷的俊美给吓到了吧!”
纪子期瞪他一眼,“你多大了?”
“十一!”
纪子期又凶狠瞪他一眼,阿夜立马败下阵来,“十…九…,好了,八岁,刚满八岁不久!”最后一句不甘心地大吼出声。
“为什么离家出走?”
“你怎么知道小爷是离家出走?”阿夜话一出口,立马反应过来,双眉一蹙,无端带上一丝慑人的气势,“你套小爷话?”
“谁叫你笨!”纪子期才不会被他吓到,她看着他发怒的可爱模样,心情大好,“为什么离家出走?”
“我祖父忙着抢外面的财产,没空管我!我父亲和叔伯们忙着争家产,讨祖父欢心,没空管我!
我娘死了,我爹的那些小老婆们个个都想我死,好让她们未来的儿子得到更多的家产!我不想跟她们争,现在也争不过她们,所以我就跑出来了!”阿夜歪着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纪子期心中一阵刺痛,阿夜短短几句,道尽了高门大户的心酸,“可你小小年纪流落在外,你祖父和父亲会担心的!”
“我知道!虽然他们没空理我,可我知道他们是很疼爱我的!只是,我不能回去,回去我就会被害死了!”
这阿夜小小年纪,总说有人要害他,不会是因为失去了娘亲,而没有安全感造成的吧?
纪子期小心试探道:“阿夜,你总说有人要害你,你有证据吗?”
阿夜脸色大变,愤怒吼道:“我就知道你跟我祖父还有我爹一样,不相信我说的话!证据?我年纪小小,到哪里去找证据?
难道非要我被毒死了、害死了,等尸体摆到你们面前,你们才会相信我吗?如果你们早点相信我,娘亲也不会被她们害死了!呜…呜…”
阿夜说到后来,竟放声痛哭起来,“娘亲,娘亲…”
纪子期一下子手足无措,她可从没哄过哭闹的小孩子!虽说带着小风小雨快半年,可也许因为爹娘不在身边,二人都很懂事,从来没有大哭大闹的时候。
她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想搂住他又觉得好像还没那么熟,“阿夜,你,你快别哭了!是我不对,我不该怀疑你!”
阿夜却很快就停下了,他一边擦眼泪,一边吼道:“你这个笨蛋!连安慰人都不会!”
被骂“笨蛋”的纪子期不但不敢动怒,还得在一旁涎着脸陪笑。
“你叫什么名字?”阿夜擦干眼泪,吸着鼻子,红着眼问她。
“纪子期!”
“纪子期?真难听!”阿夜扁着嘴,一脸嫌弃的样子。
呵呵!这小子,真是给他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
纪子期哼了一声,转过头不想理他。
阿夜蹭到她身边,黑白分明的大眼望着她,眨巴着眼,软声道:“子期,你还没帮我洗头!”
纪子期看着他露出小风撒娇时的神情,心中忍不住柔软起来。
她摸摸阿夜的头,认命地起身叫小二打热水过来。
帮他洗完头后,纪子期便让他先到门外等一会,等自己洗完澡后再叫他进来。
洗完澡洗好头后的阿夜不愿意出门了,“子期,大家都是男人,你洗澡我又不会偷看!外面冷,我不想出去!”
“不行!”纪子期不妥协!
“子期!”阿夜又用上了撒娇的语气。
不过这次也不管用了,“不行!先去门外等着!”纪子期叉着腰。
阿夜不得已,万分不愿地爬下床,踏出门口时,突然转身作了个鬼脸。
纪子期大笑,还是毫不留情地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
就寝的时候,纪子期原本是打算让阿夜打地铺的,后来知道阿夜才八岁,在床上挤一挤也没什么,便向小二要多了一床被子。
何况她还要说服阿夜回去,他这么小流落在外,家人担心不说,他也无法生存!
阿夜却对劝他回去这个话题,充满了抗拒。他将被子拉过头顶,侧身朝里。
纪子期怎么哄他也不应。她没法,只得任由他,明早再作打算。
临睡前,纪子期还是忍不住跟他说了心底话,“阿夜,我明天要回去了,我去的地方你是不能去的,而且我现在也没能力带着你!
你年纪还这么小,不说读书识字考功名,最少也要有个去处解决食住!明日你告诉我你家乡何处,我让人帮你捎个口信回去!”
阿夜还是一动不动,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一早醒来,纪子期迷蒙着眼,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睁开眼只见阿夜圆溜溜深邃的大眼睛,正略带诡异地盯着她。
“阿夜,早啊!”纪子期跟他打招呼。
阿夜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眼睛里带上了不满:“你是个女的!”
“什么?”纪子期大惊失色,猛地坐起身,“你说什么?”
阿夜不屑地撇撇嘴,“切!女人就是爱大惊小怪!”
纪子期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阿夜指指她的胸口,“也不看看小爷我是谁!”
纪子期低头一看,用来束胸的抹胸不知何时松开了,只穿着里衣,那鼓鼓的胸脯形状就很明显了。
纪子期连忙用被子遮住。
“有什么好遮的?女人不都一个样!”阿夜不屑吐槽,又警惕地盯着纪子期,“小爷昨晚不知你是女人,才跟着你上了床,你休想要小爷负责!小爷是不会对你负责的!”
又有些愤怒道:“看不出你这女人这么阴险!”
纪子期哭笑不得,只得伸手捏捏阿夜的脸,“小屁孩,你懂什么?”
阿夜对她捏脸把他当小孩的动作十分不满,“哼!你别小看小爷,小爷什么都知道!”
“好,阿夜最厉害了!”纪子期敷衍道,又拍拍他的头:“时候不早了,快起床!”
“你个女人,不要把我当小孩子!”阿夜怒道。
纪子期眼一瞪,一个爆栗弹向他的额头,“小子!什么女人女人?我没名字吗?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了!起床!”
阿夜摸着额头,看着眼前批头散发叉着腰的凶女人,撇撇嘴,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
用过早膳结完房钱后,纪子期想着今日去书坊看成品后,就必须赶回天凉了,便同阿夜道:“阿夜,你家在哪儿?我帮你写信,托人给你祖父送去!”
阿夜闭着嘴不说话。
“阿夜,你不能再跟着我了!我还有事要做!”
阿夜还是不出声。
纪子期叹口气,严肃道:“阿夜,你这样我只能在这里和你分开了!”
阿夜低着头,一只脚来回蹭地,就是不出声。
纪子期无奈,转身就走。
走两步回头一看,阿夜正跟在她身后。见她停下,他也停下了。
纪子期继续前行,阿夜也跟着动了,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阿夜!”纪子期转身立定,正色道:“你真的不能再跟着我了!”
阿夜看着她不似作假的脸,面露惶然。
纪子期于心不忍,无奈现在自己自身难保,狠狠心就欲离开。
阿夜小小的声音几不可闻:“你要是不带着我,我就告诉别人你是女人。”
纪子期的脚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在地,动弹不得。
阿夜见状,知道抓住了她的把柄,脸上的可怜神色一扫而空,露出狡猾的笑容,将刚刚的话,用坚定的语气又说了一遍,“你要是不带着我!我就告诉别人你是女人!”
纪子期连忙捂住他的嘴,阿夜未说完的话就堵在了嘴里。
被抓住把柄的纪子期只得带着阿夜一起去了书坊。
阿夜的面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书坊掌柜老汉已经等着她了。
见到纪子期,笑眯眯地打招呼:“小哥,早!你要的东西已经做好了,过来看看符不符合小哥的要求!”
样品有两本,纪子期接过一看,线条粗细均匀,墨迹干净没有溢出,伸出手指用力蹭了两下,没有掉墨的现象。
她满意点点头,“不错,若以后批量的成品也是这个质量,上官肯定会满意的。”
掌柜老汉面上都笑开了花,“承蒙小哥看得起!呵呵,还请小哥在上官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一定,一定!”纪子期拿着一本成样,拱手告辞。
阿夜啧啧的声音在旁边传来,“这墨一股味道,一闻便知是最下等的墨;纸质粗糙,摸上去还有些棘手;图画的色泽也不艳丽,一看就是下等货!”
原来阿夜正翻着一本画着插图画的书,在那里品头论足。
掌柜老汉的笑容立马挂不住了。
纪子期慌忙捂住阿夜还欲评说的嘴,向掌柜老汉道歉,“掌柜大叔,对不住了!我家小弟年幼,胡言乱语,大叔莫见怪!在下告辞了!”
阿夜出到门外挣脱开,对她说的话很是不齿,“小爷哪句胡言乱语了?”
纪子期道:“这一分钱一分货,人家店里价钱实惠,品质上自然有所不如!而且,你怎么能当面说人家的不好,打人家的脸?”
“那你的意思是,可以背后说人家的坏话,打人家的脸了?”阿夜反问道。
纪子期噎住:“那,那也不行!”
“那就是明明心里觉得不好,嘴上还要说好,撒谎欺骗人啰?”
这小屁孩,什么逻辑,“也,也不是!”
阿夜皱眉,“你们大人真是麻烦,当面说不行,背后说也不行,撒谎更不行,那就干脆闭嘴都当哑巴算了!”
纪子期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胸口发痛。
阿夜见她不出声,又道:“那老头求你办事,为何不见他贿赂你?还是已经贿赂了,小爷没瞧见?若是如此,那他的手法还真是高明!一般这种贿赂的手法,是瞒不过小爷的!”
纪子期扶额,这都哪跟哪?这是谁教养出来的小屁孩?“我们这是正常生意往来,我看中了他的东西,出银子,他给我需要的东西,这叫互惠互利!”
“是吗?”阿夜搔搔头,有些不解,“我看那些姨娘们,为了见我爹,总是偷偷往我爹身边的管事塞银子!”
“这不一样!”纪子期望着阿夜求贤若渴的眼神,不知如何解释,只能以大欺小,“总之就是不一样!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
阿夜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跟他祖父爹娘一个样,答不出了就说你长大了就会明白!阿夜不屑地轻哼一声。
纪子期头痛该如何将阿夜带进营里藏起来,还不能被人发觉。
之前纪子期好说歹说,说将手上的银子全给他,帮他租个院子让他住,阿夜就是不肯答应,一副把柄在手赖定她的表情。
纪子期只得实话实说,“阿夜,我现在杜家军中从军,这次是有事跟将军请了假出来的!你知道女子是不能从军的,如若被发现,定会被砍头的!你若跟着我,肯定会被牵连!”
阿夜一听,双眼冒光更加兴奋,像遇到羊群的小狼崽一样:“军营?好啊,好啊!我长这么大都还没去过军营!快走吧,子期,咱们快点回去!”
然后,纪子期就被阿夜拖上了租来的马车。
快到天凉城时,纪子期警告他:“阿夜,你要跟着我,行!但咱们得约法三章:一、无论什么事,你都得听我的;
二、只能乖乖待在我帐中,不能发出一点声响!三、若不小心被人发现了,绝对不能倔嘴,老实待着等安排!四、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是女人这件事情!”
“知道啦,知道啦!小爷有那么傻吗?”阿夜被即将偷入军营的兴奋冲昏了头,纪子期说什么,他想也懒得想,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纪子期拿出令牌,守城的士兵掀开车帘随意看了一下,就让她进了城。
马车行到一偏僻处,纪子期跳下来,紧接着她身后布帷被掀开,阿夜跳了下来。原来这马车有个夹层,阿夜便躲在里间。
“阿夜,现在天时还早,你先在这躲着。待天黑了,我再来接你!”纪子期叮嘱他,“这里虽然少人来,但你还是要小心点,万一被人当成奸细抓住了,我可保不住你!”
阿夜点点头。
纪子期对他的听话表示疑惑,“你就不怕我把你扔在这儿不管了?”
阿夜嘲笑她:“你以为小爷跟你一样没脑子?这都进天凉了,你要是敢把小爷扔在这,小爷随便找个人,告诉他‘纪子期是女人!’,你不就完蛋了?你也太小瞧小爷智商了!”
“以后不准自称小爷!”纪子期气结,轻拍一下他的头,走两步又回头,“不要到处乱跑!”
杜峰不在,杜康也不在。侍卫小丁说,这两日将军都不在,好像是去元帅那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纪子期问道。
小丁憨厚一笑,“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纪子期心急如焚地等到了深夜。隔壁杜峰营帐还是没有声响,看来今晚又不会回来了。
真是天助我也!
纪子期偷偷溜出小帐。
今晚无月,虽有些灯火,但整个营地还是黑得有些阴森森。
大半夜的,巡夜兵也有点松懈。纪子期一路偷偷摸摸来到白天放下阿夜的地方,也没被人撞见。
“阿夜,阿夜!”纪子期一只手放在嘴边,小声呼唤。
良久,阿夜愤怒又压抑的声音传来,“你个女人!这么晚才来,想饿死小爷?”
纪子期回头,顶着一头草的阿夜正站在她身后,“白天下车的时候不是给了你五个肉包子吗?”
“这哪够吃的?小爷正在长身体,食量大!”阿夜将头上的草扔下,不满道。
纪子期这个正在发育中,也经常会饿肚子的人,很能体会他的心情。便不跟他计较,从怀中拿出一只鸡腿,“先吃点垫垫肚子!有点凉了!”
阿夜接过,大口啃了起来,边吃边埋怨:“怎么才一只?哪够小爷吃的!”
纪子期气结,“这本来是我的份例,我没吃省下来给你的!你再嫌弃,下次一只都没有!”
阿夜这才闭嘴不吭声。
而后,纪子期心脏狂跳、胆颤心惊,一路带着阿夜躲躲藏藏,在黑夜的掩饰下,终于顺利地进了她的小帐。
阿夜松了一口气,纪子期却一点也不敢松懈,对她来说,这危险才刚刚开始!
今晚阿夜便不愿跟纪子期睡一张床上了。
他振振有词:“先前不知道你是女子,现在既然知道了,万没有再同床睡的道理!而且我年岁小,理应我睡床,你睡地!”
纪子期看着他呈大字躺在床上的样子,很想一把将他揪下来,可自己貌似也不可能让他一个小孩子睡地,自己睡床。
其实她倒不介意与阿夜同睡的,才八岁的小屁孩而已!老娘在现代要是早结婚,说不定小孩都跟他差不多大了!
可阿夜满脸的男女之防,纪子期也不好勉强,只得认命地打起地铺来。
杜峰直到隔日晚才回营帐。
听到声响的纪子期连忙将手指伸到唇边,示意阿夜不要出声。
然后她拿着新出来的账本成品,来到了杜峰营帐。
杜峰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疲惫,一旁的杜康也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说说看!”杜峰双手撑在桌案上,闭眼揉着太阳穴。
纪子期将账本样式摆到他面前,上面用笔写了填写示例。
“将军,子期的账本样式是这样的:左边是月份和日期,开始写上初期余额,接着写上摘要,右上分为进、出、余额。
请看这填写示例:四月初一,初期余额:五零三二零,对应上面的读下来,便是五万零三百二十两。
四月初三,发步军营军饷,金额:三万二千七百五十两,填在‘出’这一项上,然后余额为一万七千五百七十两;
若有进项,则填在‘进’这一栏上,后边再写上余额,这样每月的账进进出出就很清楚了。总账和分账样式一样的。
还有一样是进销存,模式基本是一样的,每个大类用一本记账,再合在一本总进销存里,这样物品的数量也很清晰了。”
杜峰凝重的神情慢慢舒展开。
若每营都能按此方式来记账,那些叔伯们也不会直接将账本扔过来了!这样一来能大大提升他们的监管能力,二来也给他爹、陆先生和自己省掉不知多少功夫!
他静静听完,整个人放松开来,眉眼含笑,声音带着撩人的磁性,“这两日去天寒城可遇到什么事?”
纪子期心头狂跳,也不知是被他的语气还是被他的话语拔动的。
她半阖着眼,看起来恭敬无比,心虚道:“没,没遇到什么事,一切顺利!”
杜峰瞟她一眼,“这新记账法,你打算什么时候推广开来?怎么推广开来?”
纪子期见他不再追问,微松口气,语气带着几不可察的轻松,“回将军,这账本若将军认可的话,明日先派人去天寒城‘陈记书坊’下单,大约三日时间便可从天寒城运回来。
子期这次打算办个培训班,一是针对各营记账的人。至于这杜家军的大账房先生,子期不敢班门弄斧,因为子期对真正的账房运作并不是很熟悉,只是略懂看账而已。
二是针对看账的人。这看账一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一个不好,很容易滋长有心人的歪心思!所以子期觉得,那些将军营长们,就算不会做账,最好也要会看账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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