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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要路上准备?”江其真的口气里充满了诧异, 明显的不赞同的意思。
路遇齐王真不是一个好兆头,哪怕相信科学如程素素,也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来。第一座驿站与齐王分开之后, 赴任的大队人马便再次上路了。虽然有了所谓约法三章, 程素素还是觉得, 该她说的话, 还是要讲的。比如大家对赴任之后的准备工作之类的。
不插手所谓衙门官司正事,正经的正室娘子, 该管的事儿也是一大堆的。这里面是不可能完全不波及谢麟的公务的, 譬如说到任之后,谢麟要用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一府之下属,程素素得有相应的配合, 这个戏要唱下去,得有个剧本吧?
诸如此类,细务还有很多。
这些事情, 总能说的吧?
长途漫漫,程素素先与谢麟讲的,谢麟让听风去对江其真说了。江其真就跑到主人家的车辕上坐着, 隔着半张车帘,与里面答话。透过另半边打开的车帘,他脸的表情明确无误地展露给谢麟看——你们真是太天真了!
多少年来, 谢麟都没有被人用这种目光看过了, 竟一时反应不过来。
程素素没直接看到这表情, 情绪比谢麟稳定:“难道要到了地方再准备吗?”
江先生道:“娘子还没‘准备’好?”
程素素略懵, 疑惑地道:“地方的上事儿,我们不很熟,故而请教先生,先生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江先生道:“娘子说的准备,是足以应付诸般事务,是不是?”
“对呀。”
“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所有的事没有发生,就先准备好了怎么应付,连给你添麻烦的人,都要照着你想的去做,等着被你收拾。那也太巧啦,”江先生不客气地说,“娘子读过《吕氏春秋》吗?刻舟求剑要不得。这可不是东翁去考秀才试,背下经义,填上去就算成了。”
这个道理当然是对的啦,可是——“难道就不准备了吗?”
江先生道:“是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凡事不要说‘准备好了再如何’。二位想,真遇到了事儿,谁会留功夫给二位去‘准备’呢?要是觉得准备好了就心满意足,那就等着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永远比别人慢一步吧。‘准备’好二位自己,可比准备好什么如何应对,要好得多。”
谢麟问道:“那么先前在京的说的那些?”
“那叫后手,”江先生慢悠悠地道,“谁能不犯错?谁能算无遗策?谁能事事如意?谁能让连与他作对的人都全照他的心意来?不能够的。出错不要紧,能弥补过来就行。这是用兵,重兵堆于前,后方空虚,易为人所趁。”
二人对望一眼,只觉得江先生将赴任地方说得像是进了龙潭虎穴一样,不晓得当年谢源夫妇给他的心理阴影居然这般大了。不过也觉得他说的是很有道理的,也一齐点了一下头。
哪知江先生却猜到他们的心思,笑道摇头:“二位已经很礼贤下士啦,不过有些事情嘛,自己不经过,别人讲了也是隔靴骚痒。咱们且看一程,如何?”
“好!”谢麟一口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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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答应得痛快,谢麟与程素素的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疑惑的。从江先生之前的举动来看,这话说得绝不是无的放矢。将会遇到什么事情呢?二人心里都打了个问号。
接下来又过一个驿站,还算太平。走到第三个驿站的时候,却热闹了起来。
谢麟这样的人物,注定是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跑到邬州的。地方官上任,踏入本州境内,就能被当地人知道,这个谢麟早有心理准备了。沿途上住在驿站,要核对身份,会被沿途官员迎送,这也是惯例。
是以当地官员一窝蜂跑过来的时候,谢麟是一点也没有意外的。接到帖子,便也整肃停当,并不介意地携程素素赴宴去了。江先生也换上一身簇新的书生袍,摇着扇子,晃在谢麟的周围。
兴许是觉得之前对程素素提的条件略显苛刻,江先生特意提醒程素素:“娘子,先说场面话,说京城风物。”
程素素会意,不就是不要交浅言深么?懂。
江先生这才提着扇子,晃到谢麟的背后。读书人、想附庸风雅的人、想讨好相府的人,都十分重视谢麟。对于程素素,他们让家眷准备了厚礼,仅此而已。
谢麟的名头很响,官员们准备的是风雅的酒席,作诗、赏花、二三雅妓。江先生轻咳一声,凑到谢麟耳边说:“东翁,我与娘子约法三章,独独没有约东翁狎妓之后不可欧打亲夫。”
谢麟面皮一抖:“先生说笑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江先生道:“路上一遇而过,风流韵事,东翁自己斟酌。到了邬州,一举一动可就不是流窜了。”
谢麟正色道:“我与同侪吟诵唱和,指点后辈,听不懂先生在说什么。”
江先生满意地道:“小爱好嘛,可以有可以有,回来咱们再讲。”
将谢麟给憋得不轻。
吃完酒回来,听风、看雨抱了好大一兜子的名刺、诗稿。程素素自家拿着柄宫扇扇着风,她也吃了点酒,正在发热。见了问道:“这是什么?”听风二人如此这般一讲,程素素道:“都收起来,采莲,去找个匣子装了,贴上签子写明日期来历。”
江先生摇着扇子,听到她这样吩咐,不停点头。
程素素道:“累了一天了,先歇着?”
江先生打了个酒嗝:“明天开始,事情就要多起来啦。我可不是说这样的酒席呀!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大后天,就要看二位的‘准备’啦。”
程素素却是打定了主意,他们这样供着江先生,就是要他出力的,可不能让他看戏。不客气地说:“先生话里有话。”
江先生点头道:“从拿到赴任文书那一刻起,无论有没有准备,考验就已经开始啦。”
江先生说完这个话,又过了三天,依旧风平浪静。虽然江先生说了许多关于“准备”的话,程素素还是先计划了一下,到了邬州之后,如何安排家里这些人手,如何定一个基调等等。这些都想明白了,三天也过去了,太平无事。
到程素素开始怀疑江先生是不是太谨小慎微的时候,在某驿站落脚的时候,又遇到了一次很普通的请吃酒的帖子。依旧是夫妇二人同去,一路行来,程素素应付这样的事情已经很有经验了。
一来谢麟此时品级虽然不管太高,却也不低,驿路沿途遇到品级比他高的人不多,二来看相府面上,也无人硬叫板。连带的程素素也轻松许多,与妇人们说些京城的衣裳首饰的流行,赴任要注意的事项一类。譬如今天,一位知县的娘子就说:“到了当地,也要雇几个当地人,好知道些风俗。”
有些是程素素已经想到的,有些是她“没有准备好”的,少不得思忖之后,将觉得有道理的部分记下来。
自觉又学了不少东西。
待回到驿馆,却被门前一堆人给惊呆了。这群人并不像赴任之人,程素素现在也有经验了,凡赴任的人,再穷,铺盖也要有几个挑子。这些人的行李,是明显不符的。人倒是不少,男子衣着考究,两乘小轿,轿边各立一个侍女。再看后面的行李,箱笼不少,铺盖不多。
见他们一行人过来,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抢了上来:“敢问可是谢状元?”
江先生义不容辞地上前来:“尔是何人?为何拦路?”
这中年男子将自己的名刺双手递出:“这位先生,小人王瑱,向慕风雅,听得连三元的谢公过此,心生向往。特备薄礼,请谢公答允小人将谢公的大作合集刊刻。”
江先生眼睛往他身后一扫,笑问:“老兄不是赴任官员?”
王瑱忙说:“小人家里世代务家,到了得小人,也兼做些小买卖,不成体统。”
“何方人士?”
“河东县。”说着,便向江先生又塞了一个大红包。
江先生笑纳了,道:“你这堵着门,倒是打劫,不好,不好。”
王瑱忙向后面挥手,将人与箱笼都驱了开。
江先生道:“帖子,我收下了。东翁今日有酒了,恐怕不能见你。”
王瑱道:“这哪里是小人的家眷?二三粗婢,奉与谢公、娘子驱使而已。这些是她们的箱笼铺盖。”
二人说话的时候,谢麟与程素素的车已经进了驿站了。王瑱面露焦急之色,又给了江先生一只大红包,诚恳地道:“请先生千万通融,了我夙愿。”
江先生将两只红包揣好,道:“东翁明日就要启程,赴任的事情耽搁不得,恐怕要让你失望啦。好在河东就在邬州辖下,你是河东人,日后有的是机会了。”
王瑱张了张口,江先生拍拍他的肩膀:“帖子收下啦,老兄,请回吧。这么在驿馆面前堆着这许多人,不像话呀。”
说着,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