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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房梁上的已经疼得昏死过去了, 站地下的麻利地收拾着满室狼藉。打水、洗地、扶桌子、扔垃圾,张富贵整理着“证据”。车夫挨着门边儿站着,大气不敢出。小青低声问道:“娘子,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呐?”
程素素心里将这群贼匪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 目光灼灼看着米府的两个亲卒。米府亲卒脊背发寒, 膝盖不由屈了一屈。
程素素将目光转回,吐出两个字:“笔墨。”
小青取了纸笔铺在桌上, 开始磨墨。程素素道:“我写几封书信, 另有奏表,劳烦你们,快马加鞭, 送到京城。”说着,动手将桌上信笺分作几份,开始打腹稿。
张富贵整好了证据, 听她这般讲,不得不提出反对:“娘子,贼人已经就擒, 咱们何不趁他们的同党尚未发觉,速速返京?这里是驿馆,车马都是有的。护卫还须仰仗这两位将军。”两个亲卒听到“将军”连说不敢, 他们连校尉都还不是呢。
程素素摇摇头:“不成的, 来不及。”
“等县里贼人发觉, 才是真的来不及呀。”张富贵一门心思, 第一是将程素素安全带离此地。离开这里,一切就都好办了。不信下一处驿站也被贼给占领了。
程素素道:“听我的,我算好了的。”
离奇的,这一句话反倒让张富贵安静了下来。小青低声说:“磨好了。”
程素素不再耽搁,提笔便写起信来。她说的“算好了”是在听说本地县令被偷梁换柱之后才“算好”的,在那之前,她是一点也不着急的,县令是自己人,天一亮,帖子和犯人一递,自己扬长而去,深埋身与名。
县令是假的,问题就要严重得多、危险得多,时间也就紧迫得多,她没时间去说服一个张富贵,直接下令即可。而她要用到的米府亲卒,比张富贵听话得多。
程素素预备写一份奏折,她有诰命可以上书,奏折的格式她也是知道的。简明扼要地写了自己回京途出发现驿站有问题,拿下驿站贼人,不意牵出大案等事。请求朝廷果断出击,别让贼人跑了。期间还问明了两个亲卒的姓名,将二人姓氏写了进去。
其次是写私信,给谢家,给谢涟、叶宁等人,又写信给自家二哥程珪,让他带着自己的信,去找大哥程犀的同年们,请他们协助,务必出力让朝廷尽快作决断。奏折必得写得工整,家书就放飞自我由行书一路飞成了草书。写完,封口,封皮作了标记,让米府的军士去送信——连着整理好的证据,将证据一分为二,自留一半,另一半亦携带上京。
写完,对二卒郑重一礼:“拜托了。”
二卒已是信服了她,还要问一句:“那娘子自己怎么办?”
“我们天明就上路,你们先走,或求米枢密,设法接信即遣使调附近兵马直扑匪巢。打京里调兵,我看是来不及了的。我一日六十里,还有六、七日行程,你们快马,明日便可抵京。朝廷行动快,信使明夜可达。我设法将这里的事瞒到后天早上,再往后,就不是我能办得到的了。信折里都写了,你们去吧!”
二卒见她确是“算好了”,还想留一个下来做护卫,程素素道:“不必,只管走你们的,你们路上不定还有什么事。快些!辛苦你们了,返京之后,我自有重谢。”
两人不再多话,将奏折信函等也是一分为二,一人一份装好,牵了马,带了信符,开门分辨了方向往京城狂奔。
张富贵急切地道:“娘子,这最有力的两个已经走了,咱们再不走,如何斗得过贼人?”
程素素做这些事,口里心里骂着,实则兴奋不已,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还有心情说笑:“最有力的不是我吗?听着,今晚都别睡了,打起精神做活!回去都有重赏。车夫,收拾出两辆车来!车要结实,马要好!”
听她布置出行,众人精神都是一振。
程素素又发命令:“这些贼不能留在这里,塞车里,带走,明天遇驿不停,带足了食水,一口气走到天黑。我想这驿站一早必有送果蔬的来,你们装作新来的驿卒,将果蔬收了,免得惊动他人。寻纸笔来,打浆子,走前将这里打上封条,灯笼都摘了。找点黄纸,我胡乱画几个符,叫过往人等以为闹鬼,都不进来,至少能挨到明晚。明晚哪怕有人察觉了,也是宵禁!他们的同党关在城里也得不到信儿,得后天早上啦。”
自己奔袭县城拿贼?程素素还没这么疯,也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
一条一条的命令下来,仅有的几个人忙活开了。房梁上的人,程素素先不叫解开,等临出发的时候再搬,免得再生枝节。小青道:“娘子先眯一会儿,我先守着,您可不能累倒了,不然咱们就都没主心骨了。”
程素素略一点头:“好。套好车,叫车夫也都睡一会儿,明天他们得出力。富贵今夜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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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现,不等小青来叫,程素素自己便醒了,胡乱洗把脸,拢了头发。小青一夜没睡,两眼红红的,端了早饭来:“娘子自己醒啦?”
程素素胡乱塞了点吃的,吩咐叫醒车夫,换上驿卒的衣裳,骗走了给驿站送果蔬的。合该这群贼倒霉,几个月来,他们时不时换掉一个驿卒换成自己人,如今又换了个生面孔,别人见了也不以不妥,只道上头又有什么想法了。
待送果蔬瓜菜的走了,驿站里又忙碌了起来,拿麻绳将人一个个放下来捆紧了。那女护院心道,大官人要我跟随娘子过来,原是为了护持娘子,不意遇着险情,我却寸功未有,功劳没了,苦劳却要挣一些。格外卖力,一手一个,便拖着光膀子的驿卒往车里扔。
两辆车里各塞了几个,厨子胖,那辆大车里塞了四个人,张富贵就只能坐在车辕上押车。程素素那辆车,塞了三个人,小青与女护院也在车辕上坐。
张富贵劝程素素:“娘子金贵人,怎么能与这群天杀的腌臜货乘一辆车?不如将这些杀才塞一车里,小人还依旧骑马,娘子自乘一车。遇着事儿,将这群杀才扔了就是。您的安危要紧!”
程素素说:“知道,我骑马。”白天乘马,一天只跑六十里,她的骑术就足以应付了。
张富贵:……
“别啰嗦了,纸呢?浆糊呢?!封了门窗,贴了符,早些上路!”
至此,程素素随行的便只有一个小青、一个护院,一个管家、两个车夫,看起来不多,用起来恨少!七手八脚,封好了门,登车、乘马,沿官道往京城奔去。
一路上,越走心里越平静,车夫驾车也越快越稳。盖因离贼窝越来越远,越发觉得安全。路上遇到一次驿站,也只是换马取水而已。人人都打起精神,只盼早些抵京。
接近傍晚时,路过一处驿站,张富贵请示是否歇息。程素素道:“还早,再走一程。”此时人马都累,却一个叫苦的都没有,换了马,再奔下一处驿站。竟比先前轻装上阵时一日赶的路还要多。
直到天色颇晚,又遇一处驿站。程素素叹道:“先去看看吧,这里……我倒好似还记得?”
张富贵小心翼翼过去敲门,与驿丞打个照面,十分惊喜——这人他是真记得。此间地方官宴请过谢麟,他也跟着的。因谢麟的名气,好些人都巴结着他,能否劳个偏门,拣点谢麟写剩下的字纸。驿丞近水楼台,也做过这样的勾当。
好的,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一行人放下心来,验了身份。张富贵正踌躇着如何解释车上带了七个明显被虐过的人。驿站门外,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驿丞说:“呀!这时候有什么紧急军情么?快,府上娘子还未进来,别在门口被冲撞了!这群军汉粗手大脚的,都没个数!”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挤到门口,却见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士都勒马定在门外一丈地。领头的那个却是个青年将军,正自马上跃下,口里还略带疑惑地问:“是谢府……咦?真的是你?!”
程素素也放下心头大石,这个人来了,且是在这个时间过来的,就代表着朝廷这次是以相当高的效率来行事。来的人她认得,正是与谢麟关系不错的张起,太子妃的亲弟弟。
程素素福了一福,笑道:“看到少安,我就安心啦。”
张起拱一拱手,摘下头盔,扔给后面的亲卫,大口喘着气,吩咐驿丞:“得啦,甭慌了,慢慢儿的来。哎,备马,我得发信往京里去。”
半个时辰后,二人洗沐一新,坐在驿馆大堂里喝茶聊天。张起将程素素再打量一回:“我与芳臣头回领差遣,就是去你们家宣旨,那会儿可看不出来你这么有胆子呀!”他与谢麟、程犀等,都是一起患过难,互相以身后事相托的,与程素素说话不由多带几分亲近。回忆起当初程素素还是个矮子时的事,脸上又多了点笑。
程素素拨着盖碗:“哎哟,我都快吓死啦!”
张起翻了个白眼:“我看是快把那群贼给打死了吧?!车上卸下来的货,我可看了一眼,动都不能动了,烂泥一般。”
“我那是怕自己个儿跑不掉,就先叫他们不能碍事。我是惊弓之鸟,凡事都要小心的嘞。”
张起道:“真的假的?真要吓着了,我跟芳臣、道灵没法儿交待!”
“那你交待吧。”
“交什么待?怎么给别人写信,不给我们写呢?我们与芳臣、道灵都是过了命的交情。”
“我有几个手?给家里长辈画几个字,就得发信啦。那说好了,下回有事,我可真写啊!”
磨了两句牙,张起说起正事来:“龙颜大怒,满朝震惊。”
俗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办事。程素素这边奏本、私信往京中一发,当天就得到了重视,上达天听。只在话本里听说过的事儿,真实的上演了,虽然有些博学之士也从故纸堆里翻出有类似的案子,都被一巴掌拍到了一边——眼前的事要紧。
皇帝、朝廷大臣也是怒火中烧。往日的扯皮此时都暂停了,关于“如果谢丞相现在死了,谁来补缺”的竞争也暂时息了。都急切地想将此案办妥!这是对朝廷的挑衅!无论是程素素求助到的,没有求助到的,都动了起来。
程犀的同年们最先躁动,谢家、程家的姻亲急着要将程素素安全接回来。再有就是张起等人,他与袁皇后的侄子袁恺、吴太后的侄孙吴松,是剿弥勒教时与谢麟、程犀过命的交情。现在程犀的亲妹妹、谢麟的妻子遇到这样的事,他们又岂能坐视不理?
张起与袁恺撺掇着吴松去找吴太后哭诉,自己与袁恺请命,一个带人沿途来搜寻程素素,接她因京,袁恺则请命亲自奔赴当地就近调驻军抓捕。东宫见是自己人揭破的事,也从中推了一把。
朝廷官僚体系露出了獠牙,展现了它的高效。
张起说完,叹道:“你还真行,政事堂的公议与你所建言无甚偏差。唉,说说,怎么拖延时间的?”
程素素道:“我把那驿馆贴了符……”
“噗——”张起一口茶喷了出来,“紫阳门下,真的有这个本事?能撒豆成兵吗?哎,你该洒把豆子,将那假县令一起抓了来,可省了我们的事儿啦。当初道灵怎么没露这一手呢?我说……”
程素素面无表情:“我家里怎么样啦?”
张起正色道:“谢老相公依旧不起,老夫人她们正想召你们回去呢!”
程素素放下茶碗:“今天是……八月初一?”
“额……对!”
“信发了去邬州了吗?”
“还没吧,正犹豫呢。”
程素素道:“咱们明天就上路返京!”
“哦,行!”张起想了想,别人的家事,自己不好说太多,只说,“芳臣是承重孙,说破了天去,嘿嘿,谁也不能不讲礼法!”
程素素低头不语。
张起又安慰她几句,道:“多想无益,这些天你也累得狠啦,先歇着,我带了兵马来。”
程素素满腹心事,回房去给谢麟写了封信。写明了这几天的遭遇,又写了张起那里的消息,让他心里有数。自己却开始设计“忧心家族前景,并不想分家,也不想弄死老公他二叔,十分在意维护家族”的宗妇该有的样子,又琢磨起谢丞相等人现在的心态,以及自己该有的应对——自己不能给谢麟减分。
京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