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钺不情不愿的跟着殒回了银号,寂静清冷的院子里却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作伴。殒虽然把她提前叫了回来,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十分平常的吃过了晚饭。
钺原本还想问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似乎并没有什么开口的必要。
那个暗夜里的吻原本随着突如其来的繁忙被遗忘在了记忆深处,可是一旦空闲下来却像潮水一般涌入她的脑海,再也挥之不去。
那如同风暴一般肆意凌虐令人窒息的触感,那一股怪异而有些甜腻的血腥味仿佛仍在口中挥之不散。
她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那样凄厉而疯狂的感觉让她本能的想要抗拒,却也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在那一个瞬间,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丝极为强烈的感觉。
她离真相、那些被她遗忘的过去只有一步之遥了。
可是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道紧闭着的大门挡住了她的去路。
就差了这么一步。
她好像被困在一间四面围墙的密室之中,眼前是唯一的出口,她仿佛已经能够从门缝之中望见外头透进来的微光,却找不到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他是谁?
他又是她的谁?
他对她近乎疯狂的执着,她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
那是爱吗?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却又始终无法落下答案。
窗外的雨越发的大了,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停的迹象。
等待,实在是无比漫长的一件事。
尤其是明知即将有事发生,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抗拒还是期待它的发生。
甚至于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钺靠着门柱,透过紧闭的门扉望向外头连成线的雨。
不仅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发大了起来。
阴冷潮湿的气息逐渐驱散了最后一丝盛夏的暑气,可是他却突然从房中走了出来,手中举着茶壶迎向那清澈的雨水。
她的房内漆黑一片,可是他的眼睛却笔直的望向她默立的方向。
他看不见她,却无比清晰的知道,她就在那里看着他。
这一方寂静微凉的小院仿佛突然成了一片独立于世外的天地,唯你我默然相望。
他手中的茶壶满了,他却不急着回房,只是收回微湿的衣袖,孑然立在廊中。
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沉静内敛的轩王,那些疯狂的戾气和凄厉的执着似乎全都消失不见了。
可是那些阴影究竟是真的消失不见了,还是暗藏在某些不起眼的地方,等待着彻底将他吞噬。
如果她知道这将成为他们之间最后的平静的话,也许会打开门,给他一个简单至极的拥抱,让那一道孤单冷肃的身影不再那么孤独。
哪怕只是片刻的温暖。
可惜,那终究只是如果而已。
“少主,时辰差不多了。”
一个黑衣人经过她的门外走向了殒,简单的七个字却宛如一颗巨石投进了她的心里。
时辰差不多了。
她的心突然开始狂跳起来。
结局终于要揭晓了。
殒的目光骤然锋利起来,划过雨幕让原本隐于黑暗之中的她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准备好雨具,马上出发。”
他扔下这句话就转身回了房,他似乎是在吩咐那名侍从,可是她却知道那是对她说的。
马上出发。
她从来就没有退缩的余地。
要么藏在他的身后,做一只华美而脆弱的金丝雀。
要么直面这所有的血雨腥风,做一株悬崖之上的野蔷薇。
哪怕遍体鳞伤,也决不妥协。
她毅然决然的扎紧了袖口,将长发高高束起,然后拿起钺心挂在了腰间。
她伸出右手,刚触到门闩却又顿住了,片刻后却坚定无比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 殒也迈出了房门。
他看了看一身整肃,蓄势待发的钺,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严阵以待,这件事约莫是用不着她出手的。
他隐约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如果魏虎带着他手下那一群恶匪拼死抵抗的话,那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可是那大概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念想罢了。
魏虎不仅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更是个毫无血性的废物。
数十年的安逸并不能让他生出人性,只会让他连握刀的力气也消弭于享乐之中。
他仿佛早已预见了这一场赌约的结局,根本从来就没有什么希望。
那么他当初又为什么要定下这个赌约呢?
是不忍回绝她的期望吗?
当然不是。
若是当真不忍,那就应该从一开始就让她彻底死心,好过空许下那些一触即破的泡沫。
那时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用最直接而残酷的方式逼迫她尽快成长为他手里最锋利的刀。
可是现在,他却开始怀疑他当初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从他开始意识到,她是特别的这件事情之后。
他就开始犹豫了。
他犹豫着是否应该叫停那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赌约,是否应该直接告诉她,她所有的期望都只是一场空妄的奢想。
可是即便告诉了她,她大约也是不会死心的吧。
即便他同样能够预见,她一旦意识到这个赌约根本就是他刻意为之,只为摧毁她心中所有的善意的话,那只会令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糟糕。
即便原本就已经够糟了。
可是世事总是一再的证明,雪中送炭不常有,雪上加霜却寻常。
而且,他丝毫也不怀疑,她迟早会察觉到的。
所以他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它的发生,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徒劳。
是亲口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还是等她自己亲眼见证?
根本从来就没有选择。
而且,对他自己而言,他也宁愿选择后者。
他的残忍,不仅是对不相干的外人,包括他所爱的人甚至他自己亦是如此。
要么躲在他的身后做一朵无忧无虑的娇花,他自会为她挡去所有的风雨雷电。
可是她却偏要自己亲眼去看看,那些人心究竟能够黑暗到什么地步。
那么她就必须成为一把冷血无情的刀,只能握在他手中的刀。
钺刚一走出门,那黑衣人就奉上了雨伞。
殒已经撑开伞走入了雨中,她只来得及再看一眼他的侧脸,平静的仿佛去赴一场雨中茶会。
当时只道是寻常,却不知迈出这扇大门便将成别离。
黑暗中的夜雨,空荡无人的街道,就连那些往日里那些闪烁着烛光的窗户也早早的熄了灯,仿佛一座城的人息都已湮灭在这一场无边无际的大雨之中。
她几乎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眼前只剩下他坚定的身影仍在平静前行。
陈府。
一扇朱红的雕花大门,一座自占一隅的府邸。
眼见那扇雕花大门已经遥遥在望了,她的心却突然狂跳了起来。
“扑通!扑通!”
甚至比那不绝于耳的雨声还要响亮。
那名紧跟而来的黑衣人朝前几步敲响了那扇紧闭着的大门。
那门打开了。
开门的却是另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
钺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可是她握着伞的左手却突然开始微微的颤抖。
她害怕一旦跨过这道门槛,又将是另一个血流成河的鬼蜮。
直到她隐约听见门内传来隐约的哭号之声,才勉强镇定了心神。
还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
可是当她亲眼看到后院中的情景之后,却发现活着和希望的距离竟然前所未有的遥远。
“少主,陈府上下一共四十七口,包括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除了魏虎,全都在这了。”
这就是钺进入这座后园所看见的情景,不分男女老少全都跪在这瓢泼大雨之中。
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正不停的哀嚎哭叫着,可是更多的,却只剩下了瑟瑟发抖的麻木。
“魏虎呢?”
“逃了。”
“一个人逃了?!”
钺不可置信的惊叫出声,她根本无法相信,魏虎居然抛弃了这整整一个院子的人,一个人逃了。
整整四十七口人,十一个尚未成人的亲生骨肉,还有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一个人。”
那名黑衣人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把那三个字坚定无比的重复了一遍。他说完之后就不再吭声,只是略带嫌恶的又瞟了她一眼。
真是个碍事的女人。
武功再高又如何,心若不够狠终究只是个毫无用处的累赘。
“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
那黑衣人心里虽然不忿,可是却又不敢违抗殒的命令,只得不情不愿的开了口。
“昨夜子时,我们依照少主的吩咐把黑杀令送到了魏虎手中,随后就一直藏在陈府中盯着魏虎的动静。可是这整整一天的时间,魏虎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反而趁白天的时候把他名下的所有产业能变卖的全都低价贱卖了,所有不方便携带的金银首饰也全都换成了银票。到了快要关城门的时候,他就带着这些财物一个人混在人群里出了城。”
“不可能。。。不可能。。。即便他不顾及别人,可是这些。。。这些都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钺失神一般喃喃自语着,她根本无法相信魏虎居然选择了一个人逃走。
整整一天的时间,哪怕只是一个孩子,他只要带走其中一个他最喜爱的孩子,这四十余口的就得救了!
“呵,你若不信,大可以问问这满满一院子的证人!”
殒突然轻笑了起来,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
他仿佛尝到了自己心底的苦涩,那样熟悉而又陌生的麻痹感。
有些痛,窒息一般瑟缩着。
可是到了他的脸上,却只剩下了麻木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