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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继荣听见这事情就心烦,都怪父亲多事,见阿申生得美貌,三十多岁的人了依然婉约如少女,就想着送到升龙府巴结新王李佛玛。谁知话刚一说出去,阿申就一病不起,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
李佛玛登位没几年,已经在宫里立了七位皇后,本来就是个好色的人,对这事情也热衷,都一年多了还是不时过问,并不死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佛玛巴结不上,却把对面的徐平得罪死了。交趾王朝的加官进爵就是驴子面前的胡萝卜,看得到吃不着,徐平的兵马却是实实在在地已经到了家门口,老爹竟然还在做梦。
甲继荣越想越是心里没底,问甲承贵:“阿爹,现在已经八月,圣上若要冬天兴兵,就应该有动静了。你有没有消息,今年还会不会再去打广源州?”
甲承荣脸色一黯:“不会了,升龙府传信来,今年要打占城。”
“那怎么行?”甲继荣急得差点跳起来,“我们对面可是五六千大军,没有升龙府的支援,我们就是刀板上的肉!占城什么时候打不成,偏偏要赶在这个时候,圣上要眼睁睁看着我们甲峒被大宋吞掉?没了甲峒,升龙府能讨什么好?”
甲承荣一时沉默不语。
这件事情他也想不通,放着眼前大患不管,去占城走一着闲棋,不知李佛玛怎么想的。占城与交趾是世仇,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打,哪个交趾王继位之后都要到占城去转一转。
甲家父子想不通是正常的,因为事情在李佛玛眼里是另一个样子。去年在广源州吃了一次亏,他急需在另一个方向用一场大胜来振奋人心,而占城就是交趾天生的靶子。至于甲峒面临的困难,怎么可能甲家说什么李佛玛就信什么。凭邕州一州之地,就能在边境集结上万的军队,有这个本事。大宋早把交趾平掉了。
从太宗时候把岭南纳入版图,大宋的皇帝从来没断过把交趾郡县其地的念头,包括真宗,也是与契丹澶渊之盟后才转向保守。
甲峒这里觉得天就要塌下来了。李佛玛在升龙府却只是以为他们在虚张声势,挑动交趾北伐自己从中捞好处。
甲继荣是真正见过宋军正在向边境集结,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里团团转,好一会下定决心,对甲承贵道:“阿爹。这样下去不行!渌州离我们不到五十里,门州不到三十里,真打起来,宋军一天就到了。就是那时候升龙府想救我们,我们能够等得到援军吗?得想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难不成你想联合广源州?去年我们才随着圣上打过那里,你以为他们不会记仇?”
“我们这些土官,分分合合再平常不过的事!今天打了明天结亲,千百年来不就是这样过来的?火烧眉毛的时候,不要在意那些了!”
中秋月圆,水一般的月光铺洒在外面的大地上。透过窗子,把床前也妆点成了银白色,透着梦幻般的色彩。
阿申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光,双眼迷离,不知在想着什么。
小兰站在床前,兴奋地说着从外面听来的甲继荣去凭祥的事,噼噼啪啪说个不停,到了高兴处,甚至忍不住在原地转了两个圈。
“姐姐。必然是小竹把你的信带到了,段官人派了兵马来,就要接你回去了!”
阿申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他的官位低微。就是心里想,哪里又做得到?”
小兰道:“十几年前段官人就做到县令了,现在怎么也管得了一州甚至几州,怎么做不到了?朝廷的官可跟那些土官不一样!”
“十几年了,他还是知县,你没听外面的人说吗?”
“可外面的人也说了。他现在的知县可跟以前的县令不一样,官大了好多呢!管的地方也大,一直管到谅州这里来!”
阿申只是笑着摇头,也懒得跟个十五岁的小丫头争什么。
本就是水一样的性子,十几年的时间阿申早已习惯了在黑暗的角落里默默等待,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故事,哪怕自己是那个故事的主角,她也只是静静地听着。
能不能与段方重逢对阿申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毕意还有另一个世界,那一个世界不会再有这么多的无奈。如果说牵挂,她倒是想亲眼看一看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她已经长成了什么样子,是否像当年的自己。她想亲口告诉女儿,不要再重复自己的命运,有的事情该做就要去做,不要在无尽的等候里咀嚼岁月的苦涩。
小兰依然在那里兴奋地喋喋不休,阿申却一点也听不进去,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好似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日子。
那时候的段方不过二十岁,温润如君子,两人在院子里,桂花树边,偎在一起拜月。她祝他有一日蟾宫折桂,他祝她如嫦娥仙子一般永远不老。他说自己终有一日金榜题名,接她去中原,远离这岭南的纷纷扰扰。她说自己会一直保持着这容颜,陪她到地老天荒。
十几年过去了,自己如当年一样容颜不老,只是生命流逝,病入膏肓。段方却没有蟾宫折桂,一直在岭南蹉跎,不知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光华似水染青丝,孤影茕茕意似痴。天阔星稀空寂寞,月明无泪永相思。”
那年段方还做了一首诗,感叹嫦娥仙子在广寒宫里的孤寂岁月。现在阿申躺在病床上,看着如水的月光,笑着感谢相思也是一种幸福。
同样的月亮,一样的世界,有人欢喜有人愁。
门州后衙,黄观寿与家人也在赏月。
月光一样地迷离如梦,桂花的香气让人沉醉,气氛却显得凝重。
黄观寿一抬头,就看见了北面的大山,看见了已经与大山平齐的巍峨的镇南关。看见这座雄关,喝到嘴里的酒再没半点味道。
黄观寿把手里的酒杯放下,对坐在主位上的父亲道:“阿爹,我们门前的那座关可是已经建起来了,我们门州该如何做。再也拖不下去了!”
黄知州道:“昨天广源州来的人怎么说?”
“哼,还能怎么说!无非是让我们门州给他们守门,不放朝廷兵马过来。说的倒是轻松,门州两百多土丁。跟朝廷大军作对,亏他们想得出来!”
黄知州叹气:“是啊,不说凭祥峒,就是对面的这座镇南关里,现在就有五百多朝廷兵马。挡路?我们是蚂蚁想挡大象的路啊!”
黄观寿有些烦躁:“事情已经摆明了。我真不知道阿爹还在犹豫什么!上次我去迁隆峒见过提举官人,人虽然年轻,但很和气,也好说话。现在他不来找我们,无非还是希望我们自己主动一些。如果错过了机会,动起兵马来,可就没有交情讲了。上思州那样强的势力,还不是被砍了脑袋!”
“你啊,还是年轻,做事情容易冲动。我们门州。夹在广源州、甲峒和朝廷中间,走差一步路,那就万劫不复了,怎能不小心再小心。”
“可这样一直小心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已经中秋了,雨水一天少似一天,徐官人聚了这么多兵马在凭祥,总不是摆在那里好看。一旦被他找上门来,我们还不是要乖乖听话?那时就成了我们求人,想有个好退路都难!”
黄知州眉头深锁:“再等半个月吧,一进入九月就必须做决断了。”
“为什么要等到九月?”
“到了九月。各方要动兵马的,都必然有迹象了,我们再计较。”
黄观寿看着父亲,沉默了一会道:“阿爹还是入不下门州的基业?”
黄知州苦笑:“这基业我们祖上传下来。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才传到了我的手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艰难!”
“可我们凭什么守住啊!只要一指挥朝廷兵马,从镇南关出来向我们这里一冲,两百多田子甲哪里挡得住!”
“单靠我们门州当然守不住,现在就等着看交趾的动向。如果那里能派出大军。不用多,跟去年讨伐广源州那样就好,门州还是可以守一守。”
黄观寿听了只是摇头,没想到老爹还在做着交趾的梦。就是升龙府真地派了军队来,门州就能守住了?人少了没有用,人多了门州也养不起,值得吗?
喝了两杯闷酒,黄知州问儿子:“你的心里是怎样想的?”
黄观寿道:“我的心思阿爹还不明白?早早过去投奔朝廷,把门州利利索索献出去,这知州我们不做了!从那里听来的消息,土官主动执行括丁法,向朝廷纳土献版籍,都有大笔银钱补偿。再加上我们多年的积蓄,就用这笔钱在太平县和邕州城里开些生意,请几个主管照应,我们坐吃利息,不比现在强得多!”
黄知州摇头道:“生意是那么好做的?我们土人,不识商人的奸诈,一个闹不好,被人骗得家破人亡,到时找哪个去?”
“这就是阿爹不了解朝廷治下的状况了!生意又不用我们自己打理,只管找老手的主管,多给工钱,我们自然坐吃利息。如果不放心,还可以投钱到别人的生意里,万事不管,一年也可得本钱的一成。”
黄知州看着儿子,问道:“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说的?”
“如今左江道到处都是这样,还用特别打听吗?现在太平那里最大的两个财主,一个黄天彪,一个申承荣,原来都是不放在我们眼里的土官,就是因为跟着徐官人早,如今家里金山银山,吃的穿的用的,王侯一般,哪里是我们这种小家小户敢想的!阿爹,门州这里就是刮遍了才有多少油水?还不如干脆献出去,我们得了银钱去太平那里也做个土豪,不比坐在这里发愁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