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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清石进入笼房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三两步奔至大铁笼前,伸长的手臂,指尖与兰芽的身子,仍是触不到,摸不着。
付良衡眼眉一挑,一丝不悦闪现,衙役将长竿收回,对刘清石道:“刘举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刘清石讷讷的收回了手,眼角的余光仍是瞟着脸色苍白如雪的兰芽,心里不知是痛是怜了。
付良衡站起身来,背着手,迈着四方步,状似亲昵的踱到刘清石身前,拍了拍刘清石的肩头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刘兄滞留府城几月,不就为谋一个好差使吗,此事做得圆满了,由付某祖父推荐,做一个小小的县丞是不成问题的,别因小失大。”
付良衡倒是真的动了这个心思,那个钱县丞与自己不合,他迟早要换掉,与其让不知根底的外人来接,莫不如没有靠山、性格软弱的刘清石来接,虽然,给自己当个县丞委屈了这位同窗,但寒门学子就是这样,论资排辈等空缺,两三年好不容易排到了,下一轮科举又将开始,新一茬的举子,如这割掉的韭菜般再度长起来,哪还轮到他们这些旧举子?
刘清石艰难的看了兰芽一眼,脸上混着愧色、痛色,心中五味掺杂,有不舍,有难忍,有怜惜。
付良衡没有在兰芽脸上看到绝望,心中反而失望起来,向两个衙役挥挥手,衙役上得前来,对着兰芽,如对着签筒子般又是一顿戮刺。
刘清石不忍的转向墙臂,眼睛看不见,耳朵里却又冲斥着难言的刺穿声响,刺穿了耳鼓,刺碎了神经。
兰芽感觉自己的神经越来越麻木,耳边嘀嗒着汗水,滴在伤口处,咸得伤口再度抽痛。眼睛努力的睁着,却只见付良衡嘴巴一张一翕,说什么却是断断续续,听不分明,只恍惚听见:于三光......兰花......众判亲离......
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缓缓不断的说了出来,证词如一只只冬天屋檐下的冰流子,落下时,如针似锥,碎若齑粉,寒若风雪,痛彻心扉。
原来,只一日巨变,自己便众判亲又离,萧然的祸水东引,亲人的推波助澜,让自己赤条条的,如同刚出世的婴孩,又再度这样赤条条的离世,不带来一丝情感,不带走一丝眷恋,只觉心凉如冰。
衙役咚咚跑了进来,对付良衡抱拳道:“付大人,王侍郎大人到访,说向大人投案,澄清与于兰芽之间的关系。”
付良衡再度头痛起来,前几日刚刚打发走了正三品的郡主,今日又来了个正四品的工部侍郎,还要来“投案”,开玩笑,有谢知府在,别人不知道,自己还能不知道宫廷的隐秘,治了王安世的罪,自己的头在脖子上也呆不了几天,这个四品,比先前那个三品更加的难缠。
付良衡忙正了正衣冠,脚步匆匆的到前厅去迎接这位王家二公子了。
刘清石放慢了脚步,身子踱到笼前,见衙役没有留意,低声道:“谢谢你救了我爹和玉娘,我救不了你,有什么未了心愿我可以帮你达成。”
兰芽勉强抬起沉重的头颅,模糊的一笑道:“清石哥,我只担心死后亲人们无依无靠,这王安世尚欠我五千两的分红钱,我想单独见他,向他讨债,讨来了债,我分你五成。”
五成?就是两千五百两,刘清石心内不由一动,为了打点吏部那些如狼的官吏,林家的陪嫁已经消耗贻尽,无以为继,有了这两千五百两,自己可以继续谋差,不必受这付良衡的气,一样的举子,自己可不想听他呼喝来呼喝去。
只是这钱,好像也不怎么好赚,这王安世,岂是自己能说动来见的?
看出刘清石的顾虑,兰芽低声道:“你只要对王安世说我想向他讨债,他便会来见我,你想法支开付良衡便可以了。”
刘清石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摸了摸怀里仅剩的五两碎银子,摇摆不定的心再度坚定下来,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银子,换不来光宗耀祖、人前显赫。
刘清石先出了县衙,找到了一个小乞丐,低头耳语一番,待回到县衙,王安世与付良衡已经谈笑风声,看得出来,这个案“投”得很合时宜,并且成功洗刷了王家的“冤屈”,这于兰芽身上,只怕又要添上一笑糊涂债了。
刘清石忐忑的走近王安世身前尺远,深深的施了一礼道:“草民叩见王侍郎大人。”因背对着付良衡,刘清石摊开手掌,手掌上用黑墨清晰的写着“兰芽讨债”四个字。
付良衡嗔怪的看了一眼,只以为刘清石求官心切,故意巴结王安世,讳色的解释道:“王大人,这是付某同窗刘清石,客居在此。”
王安世佯装热情的站起身,双手扶起刘清石道:“刘举人不必如此客气。”执手之间,不着痕迹的抹过刘清石的手掌,四个墨色的字迹便成了一团黑污。
稍倾,王安世沉吟道:“付大人,按过堂的规矩,当事人与犯人需过堂对质,王某虽是四品官职,却不能免去这道关隘。”
付良衡站起身道:“下官惶恐,这于兰芽所犯之罪,己是人证物证俱在,王大人不必如此。”
王安世脸色一沉,茶碗重重的放在了桌案上,脸色阴沉道:“怎能如此草率?付大人知本官是受了妖女的蛊惑,外人又怎会知晓?还是去吧。”
付良衡心中暗骂矫情,面上却不敢,深施一礼,头几乎要叩到了地下,解释道:“大人,因于氏是重犯,恐其施妖术脱逃,下官己将大堂暂移牢房,请大人海涵移步。”
王安世脸色漠然,大步迈出了衙门。
迈步走进这讳暗的牢房,王安世忙掩了口鼻,惊疑的看着牢房里分外怪异的布置。
付良衡一一指示道:“大人,这妖女非同常人,下官特请了三个得道高人布阵,七两一钱五的桃木剑做阵首,四角以童子尿做阵眼,七七四十九道镇妖符,四肢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施不得法,上不得天,更盾不得地,外面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想逃难比登天。
王安世眼中闪现一抹不忍之色,若大的牢中之笼,小小的人儿,如笼中之鸟,又被剪了羽翼,而这一切,始做踊者虽非自己,自己却是推波助澜,事己至此,除非神仙降临,人力绝无可为。
一切,只是一场连环之策,所针对不是兰芽,而是萧然。从寻找龙脉开始,一环扣一环,一计套一计,躲过了一环,却躲不过下一计。
由北萧王寻找龙脉,建设皇陵,然后再毁之,散布流言说七星山有灾星为祸;发洪水,证实灾星之说,害死无数百姓,让百姓心中怨怼;
发兵祸,内卫、北萧王、犹里三部,齐齐出招击杀萧然;
借刀杀人之策未成,便以瘟疫为牢,圈住萧然,未想到萧然将萧玉牵扯其中,皇帝虽想除萧然,却不想因萧然之死,让本就有了芥蒂的弟弟北萧王暗恨自己,萧然得以逃过瘟疫;
皇帝再施一策,就是制造假案,栽赃嫁祸,让所有的目光都转到了天谴的头上,在萧然的内宅搜出上千只黄大仙的尸体,萧然锒铛入狱,全国讨伐萧然之声此起彼伏。
正当皇帝认为此计得逞之时,王安世将萧玉的目光引到了兰芽身上,让这个不可一世的郡主知道萧然对她的“浓情厚意”,又知道兰芽不仅与萧然“有染”,还数次从中作梗,做势勾引。
于是,萧玉如同一只发疯的母狗般,受着王安世的摆布,将萧然身上的罪名一点一点的全部转到了兰芽身上,于是,就有了兰芽如今的必死之局。
如果不是为了萧然,王安世也不舍得舍弃兰芽,兰芽在政局上虽然不能帮助自己什么,但在生意上确实帮了他不少的忙,假以时日,很可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如今,却只能自断臂膀,以保卓萧然。
王安世偷偷转了头,轻叹了一声,他,确实欠兰芽的债。
王安世轻描淡写的述说着二人合作生意的经过,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事情,兰芽也没有否认,刘清石做着记录,待说完写罢?,由王安世签字画押。
刘清石工整的整理着供词,心中则焦急着,那个收了银子的小乞丐不会就此失言吧?自己可正所谓陪了夫人又折兵。
正踌躇着要不要再放慢写供词的速度,外面一个衙役急匆匆跑了进来,对付良衡道:“大人,有一群乞儿来报,在西郊的义庄发现了三个同时被挖了心肝的人,怕也是遭了天谴的,还请大人定夺。”
付良衡脸色一变,又加了三个?这妖女如今被捆在这里,如何还有人遇害,生出这事端来?这半月后的焚火降谴岂不是要抓紧了?
付良衡为难的看着不紧不慢说着“供词”的王安世,王安世心领神会,颇为“体贴”的对付良衡点了点头,付良衡告了一声罪,便急匆匆而去,还带走了两个衙役,只留下一个衙役陪同着。
刘清石神色一喜,仿佛已经有那两千五百两银子
在眼前晃动,看着一旁站立的唯一的衙役,眼珠一转,将旧案上的茶碗弄倒了,洒了满纸,黑乌乌一片。
刘清石忙跪倒在地,对着王安世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道:“大人饶命,此乃小人无心之过。”
王安世抬起眼皮,眼色无波的盯着刘清石道:“本大人说得口干舌燥,只你一下,好好的供词没了,你想让本大人再说一遍?在这龙门县,莫不是付良衡是官,本官就不是吗?”
王安世身后的侍卫冲上前来,将刀剑架在了脖子上,刘清石吓得一哆嗦,暗暗后悔自己被那两千五百两冲昏了头脑,若是这杀神动了真怒,将自己的脑袋如瓜菜般砍了,自己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王安世看了看角落里噤若寒禅的衙役,神情冷漠道:“你,将他拉出去,念他小小一介书生,不忍重罚,只打二十大板好了。”
衙役嘴角一抽,以刘清石的身体,这二十大板下去,没有半个月是下不了炕了。
衙役哪里敢怠慢,快速的拉起刘清石向外走,那速度,只恨爹娘没给生出八条腿来,生怕慢了受了池鱼之殃。
王安石快走了一步,阴冷的低下头,看着如拖死狗的刘清石,嫌弃的掩了口鼻道:“真是一介穷书生,本大人在朝为官,一言九鼎,在商为贾,仍是一言九鼎。欠了本官的,本官以牙还牙;本官欠的,也会践诺如山,说二十大板就是二十大板,本官记得清清楚楚。”
刘清石灰败的脸色呈现了奇异的光芒,王安世说他一言九鼎,是不是意味着兰芽的债能要回来,自己的银子也有着落了?刘清石突然觉得,也许,这二十大板挨得值,值得鼓掌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