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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路岐(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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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逸白还待细说,薛凌挥了挥手道:“我就是随口问问,不必多言,没出乱子就好。你去吧,有什么事再来报。”

    逸白缄口,临走又转回身子道:“含焉姑娘似乎心事重重,我怕她扰了姑娘清净,特意吩咐明儿再来。姑娘若是得空,可需要去瞧瞧她?”

    “我心里有数。”

    逸白再次行了礼,转身退出屋外。过了门口,他停身往含焉房间方向瞧了一眼,抬了下手,才走出薛凌的小院,不多时又有三四个家丁模样的人从含焉处出来,也跟着出了院门。

    逸白走后,薛凌遣散丫鬟,独自在房里坐了许久。更漏亥时起了身走到门外,看含焉房里灯火还亮着,迟疑片刻,上前轻扣了两声门。

    里头含焉声音颇为惊慌,问:“谁?”

    薛凌信口道:“是我。”

    里头陡然声高喊:“薛姑娘。”话音落下才闻桌椅挪动,后脚步声急急往门口来,吱吖一声,含焉双眼通红出现在薛凌面前。才看得她一眼,泪水就到了腮边。

    月光打在含焉脸上,尤显得人惨白。薛凌皱眉还没问,含焉整个人扑过来,双手抓着她道:“薛姑娘,你回来了。”说完撒手飞快抹了一把泪,又死死抓着薛凌,好似唯恐她下一秒又要消失不见。

    薛凌下意识看向抓着自己的那双手,含焉袖口处泪渍新旧相叠,斑斑点点不知是哭了多久。想想这人也在京中住了许久,往来各家的千金贵胄都见过,哭起来竟不知道拿个帕子。

    她抬眼,是一贯的冷漠:“你哭什么。”

    含焉霎时酸楚更甚,啜泣出声道:“他们,他......们不许我出门,也不告知我你去了哪。他们将我关起来.......”

    薛凌打断道:“进去说。”

    她倒不觉得稀奇,逸白是何等通透的人。见了含焉失措,必然明白过来她并不是自己心腹。大事当前,先将人囚住一两日,免得生乱。

    也怪自个儿太随性了些,倒不如早些时日告知逸白,不要让含焉在壑园里乱窜。如此想来,薛凌又生些许心烦。总是要死人的,死就死了,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哭的。

    含焉全然不察她心绪,听声住口不言,却止不住抽噎,拿袖子又抹了一把,方跟在薛凌身后进了屋。

    两人坐下,薛凌看到桌上饭食虽丰盛,然丝毫热气都没有。不知为何,突而怒意横生。逸白这蠢狗将人关着就关着,给人堆一屋子残羹剩饭是什么意思?

    她脸色瞬间阴冷,手指点在桌上,看着含焉道:“是什么时候的东西。”

    含焉一时没能领会薛凌问的啥,愣愣顺着她手看过去才明白过来,垂了头小声道:“是晚间来的,我吃不下。”

    刚才自己出门听见的是亥时更声,寻常是酉时初晚膳,中间隔着两个时辰。估摸了一下,薛凌脸色才缓和了些。这两日虽天暖,到底还没立春,两个时辰足够一桌子菜凉成冰了。

    她又问:“中午也没吃吗?”

    含焉哀哀偏了头,掩着袖沿低声道:“我吃不下。”

    “有什么吃不下的,活人还能饿死了不成。”

    含焉顿时心急,上前两步凑到薛凌面前来蹲下身子,望着薛凌,哀求道:“薛姑娘,我昨儿看到......”

    薛凌打断道:“我知道,看到了就看到了。”

    含焉停了一瞬,避开目光,迟疑道:“你说那是你........”

    她话没说完,薛凌毫无顾忌接过话头:“是我,昨儿该说给你的,只是我赶着去处理别的事。

    我需要个婴孩,要男不要女。生产之事,没个定数,只能多养几个。昨夜婴孩有了,别的也就不需要了。”

    “她们......”

    “人从死里来,本就要回到死里去。你是经历过平城事的,不该被这些东西吓到。”

    “怎.....”含焉抬头,眼里俱是惊恐,问:“怎会如此。”不等薛凌答,她瑟缩往后退了些,差点跌坐在地,又问:“怎能如此?”

    薛凌吸了口气,在椅子上坐正,像是不知如何回答,想了许久,堆出笑意道:“没有什么会不会,能不能的。

    此事成了,你我很快就能回平城了。”

    她看着含焉,愈说愈是心烈,语气里是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期待:“快的话,也许两三月就可以了,没准还能赶上最后一场春雪。”

    她伸手,示意含焉拉着自己起来。又问:“平城那年,是下雪了吧。”

    人间三月桃花雪,那年,虽是四月初,可京中都下雪了,平城下雪也不稀奇。

    含焉惊慌中已然不知薛凌究竟问的是哪年,她怔怔望着那只手,犹豫了好一阵子,仍是将手搭了上去。片刻后颤声问:“是.....是要回平城吗?”

    薛凌大力一扯,将含焉拉站起来,转过身子给自己倒了碗冷茶。含焉忙道:“找人换壶热的吧。”

    薛凌抬手示意不必,随即往嘴里灌了一口,还是笑,道:“我刚才过来吃的咸了些,喝口凉的舒服点。”

    她握着茶碗,更像是自言自语:“也不见得非要回平城,天下哪里做不得平城。”

    “那.....”

    “天下哪儿,也再做不得平城了。”

    含焉一头雾水,不知薛凌在说什么。她当是自个儿愚笨,低了头艰难思索。又闻薛凌道:“许多事,做得艰难,可如果结局是好的,再艰难,也要撑一撑,你说是不是?”

    含焉恍惚间觉着薛凌是在问自己,忙抬头答了“是”,却依旧不知薛凌在说些什么。

    薛凌以为她明白,续道:“这就对了,所以你看到的那些,只是成事的代价,微不足道而已,不必为此魂不守舍。

    待我他日功成,天下万民都会因此裨益。我再不会让世间出现当年平城之事,再不会让大梁有枉者死,冤者哭。

    再不会有.....”她顿了顿,看着含焉微笑道:“再不会有人流落胡地,数年不得归。”

    含焉恍若霎时清明,直直看着薛凌,眼角最后一颗泪水落下,壑园里头的上元节,终于也过完了。

    薛凌出声招呼外头丫鬟换些热茶热食来,又宏图大志儿女情长说了些大话,待到新上的菜肴也没了热气,含焉眼角虽还泛红,唇边已是带了些许笑意。

    戌时将近,薛凌笑笑说是以后壑园的账还得含焉多多看着。含焉自是一概应承,她到接受的快。

    可能世间常理如此,兔走,鹰就要忍饥。羊活,狼就要挨饿。有失,才有得嘛。如果真能换得天下太平,想必那些人在天有灵,也会.....死得其所?

    她搁下勺子,有两分自愧。她好久不曾去想过平城,还是薛姑娘情长。她又记起薛凌的帮扶天下之说,愈发觉得自己鼠目寸光。

    是该多念着些以后,少看几眼眼前。

    薛凌站在屋外,看地上雪白一层月光。她清楚记得,还在薛宅的时候,含焉说.....

    说那年胡人过境时,太阳极好,平城没有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