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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卿骨(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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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盛世里长出来的小少爷,想了许久,才想出民怨这个词来。她在园里翻转腾挪,看鸦雀去了来来了去,忽而在某一刻福至心灵一般顿悟。

    也不知哪年哪月,在百姓心里,已然是上位者皆恶,肉食者皆鄙凶。所以,无论谁死了,他们都高兴。

    李敬思又来得两三回,薛凌看见他,便记得当日渔村李婶说“青天白日”。那个时候,还算乾坤朗朗吗?

    冬至是月二十三,因此十五便得往宫里走一遭。江府给了假兵符后不久,逸白也呈了一块上来。

    薛凌与他一起对比了过后,确定无差,盖了个完整的拓印,说是一并带往宫里请霍云婉过过目。

    年尾犹冷,近日虽没下雪,寒风却是从早刮到晚,迎面如刀。薛凌不想早起,便打算十四的晚上宿在苏府里头,能多躺一会是一会。

    薛瞑与周遂惯例一道儿跟着,周遂正是后招来那个护卫,闻说薛凌允许自己挑个名字,便到原故家里姓周,愿余生顺遂,就叫周遂吧。

    听着顺耳,也不过分张扬,薛凌点了头,一直这么叫着。此人与薛瞑皆有些不冷不热,不比弓匕逸白那等下人殷勤体贴。

    好在她也不挑,大家相处的反倒融洽。偶尔一起比划个三招两式,情谊不似主仆,更似密友。

    夜间天寒,用过午膳后,逸白即招了马车送三人前往。只说这等微末小事,犯不着提前往苏府里头知会。不料到了苏府,才发现苏姈如不在家里。

    她既然不在,苏银也一并跟着去了,熟人只剩得一个苏远蘅。也不知是这蠢狗是不是有意拖延,薛凌在前厅干等了好一会,仍不见人来。只说这天寒地冻,早知如此,还不如翻墙去原住处,好歹有个软塌趴一趴。

    正是不耐处,思量着要不要先走了算了,苏远蘅总算姗姗来迟,薛凌却是一愣。要说这蠢狗昔日怎么也算个俊俏公子,这俩月未见,怎么突而肿胀成个发面馒头,胖的像是要在她面前裂开。

    薛凌不可置信上下打量两眼,干笑道:“这...这府上伙食挺好啊。”

    苏远蘅扭着个石墩样身子走到近前,双手交叠像模像样喊:“给薛姑娘问安”。话毕恭着的腰老久都没直起来。

    薛凌尚未觉得他是不想起来,自个想着莫不是这厮胖过了头,直不起来?又等的片刻,才道:“行这么大礼不好吧,我受不起,要短命的。”

    苏远蘅这才堪堪直起腰来,耷拉着眼睑朝着薛凌笑,莫名让她渗得慌。多看两眼,虽是脸上肥肉横生,但还是勉强能确认这是苏远蘅不错。

    她扯了扯嘴角,想问又觉得没有必要,侧了侧身子想走,道:“我明日往隐佛寺去,早间天寒,特来借宿一晚。”

    苏远蘅又沉沉一躬身,恭敬喊:“姑娘往里请啊。”

    薛凌周身不适,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好在这次苏远蘅起身飞快,转身拖着脚往里走。

    薛凌迟疑片刻跟上,过了走廊,至开阔处道:“夫人何时回来。”

    “快了快了。”

    “快了是多久?”

    “快了快了。”苏远蘅还是这般答话,语气都没一丝丝改变。

    薛凌紧走几步,拽了苏远蘅袖子想问。还未开口,苏远蘅跟见着鬼似的一声尖叫,想把胳膊从她手里挣脱出去。然薛凌只感觉力道不足三岁小儿,仿佛是风拉扯了一下,仅此而已。

    赫然记起上回在此人身上看到的疤痕,她大骇,一把将苏远蘅外袖撸至肘节处要再看。偏冬日里衣服穿的多,里头小衣贴身,苏远蘅又胖了许多,她没能彻底掀起来。

    苏远蘅手上挣脱不得,拔脚就要跑。才抬步,好像腿上也失了力道,跟着跌倒在地。

    他身边的下人是苏凔案后新买的,完全不识得薛凌是哪路大神。本来只是远远跟着,一看苏远蘅跌倒在地,顿时飞身过来,也不顾薛凌是个姑娘家,伸手将人重重往旁一推,赶着将苏远蘅扶了起来。

    薛凌没个防备,冬日园中路滑,当下没站稳,一个趔侧,脚腕处咔嚓一声清晰可闻。顿时后头跟着薛瞑也急了眼,急急跃起过来揽了一把。

    众人在站稳时,气氛已是剑拔弩张。薛凌扭了扭脚,钻心一般疼,也是火冒三丈,甩手剑就想出来。

    连喘几声,看苏远蘅半死不活的样子,咬了咬牙没发作,道:“罢了,不跟你计较,苏姈如回来了赶紧来见我。”

    她转身,走的一瘸一拐,犹不解气重重嘀咕了声:“什么蠢狗。”

    三人走出老远,后头苏远蘅像在训下人:“听见没,人不与你计较,怎么不叩谢隆恩啊。”

    薛凌装没听见心一横,扭伤的那只脚重重踩在地上,算是出了口恶气。后头跟着的薛瞑一个心颤,再想扶,已见她行走如常。

    苏姈如直到戌时中才回府,闻说薛凌来了,衣裳都没换件就赶了过来。看见薛凌一脸没好气,娇滴滴依过来道:“这是怎的了,听说落儿过来,我这脚不沾地赶过来.....”

    “苏远蘅吃了什么东西,这般富态。也推荐给我吃点,最近总有人说我清瘦。“薛凌头也不抬打断苏姈如道。

    桌上描好的百家姓已经堆了一叠,闲着无别事,东西都是现成的,她寻个消遣。听见人进来,手上功夫也没停。

    苏姈如一时脸上百味呈杂,心痛有之,心悸有之,慈爱有之,狠辣有之。可惜薛凌背对着她,什么也没瞧见。

    只听见苏夫人还是往日嗓子,像在说着毫不关己的事:“哪能是富态呢,还不是为着那些冤呀屈呀,忠呀奸呀的受了些白罪。好不容易捡得一条命,且将养着呢。”

    果然是为着苏凔案,薛凌笔尖一顿,索性收了笔,起身道:“我明日要往霍家姑娘处走一趟,早间冷的很,这才擅自过来叨扰。未料得夫人不便,还望海涵。”

    她不想再提起苏远蘅,苏姈如似乎也不再纠缠,上前拉了薛凌娇嗔道:“谁要海涵,就让谁海涵了去,我可是要怪上一怪的。

    你早些知会一声,我也好在家候着,免了他人无故气性惹落儿不喜。天大的事儿,也不及落儿重要不是。”

    薛凌轻巧抽了身,笑道:“哪有不喜,正是我与夫人亲近,所以才来往自如么”。她只待三言两语打发了,赶紧躺下。

    哪料得苏姈如一扭腰身:“落儿可不兴骗人,明明双眼都瞧见了啊。这世上,还有白受罪的道理不成。

    我定要,好好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