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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燕鸢照例早起上朝,陈岩进来伺候他更衣,燕鸢张着手臂由他穿上龙袍,侧头对着紧闭的罗帐道。
“今日阿玉寿辰,明后日有番邦使团来访,这几日都忙得很,应当没时间过来看你。”
“……”玄龙平躺于床内,并不言语。
燕鸢知晓他听到了,穿戴整齐后,挥退宫人,钻进罗帐,凑近玄龙,垂在面沿的帝冕珠玉相碰,叮叮作响。
“你若是想我,可让人来寻我,我心情若好的话,说不定会挤出些时间过来呢。”
玄龙合上双目:“不必。”
燕鸢黑了面色,愤愤起身离去。
昨夜折腾到半夜,玄龙身心俱疲,强撑着起床用过早膳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再醒来时,天色竟已暗了。
噬魂之痛毫无预兆地发作起来,他痛得视线模糊,浑身冷汗,绿眸涣散地睁着,身下被褥被他生生抠出了个洞,指尖磨得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疼。
槲乐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玄龙无意识地想挣脱,槲乐紧紧攥着他手腕,哑声哄道。
“别动……”
“别动……”
“阿泊乖,一会儿就不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玄龙果真安静下来,失焦的视线努力在床边人绝媚的面容上聚集。
“槲乐……”
“嗯,是我。”槲乐眼角血红。“一会儿就不疼了。”
这么多回,玄龙病痛发作,都是这样硬生生挺过来的,除去这般安慰他,槲乐什么都做不了。
没有任何人能帮他。
除非去找到狐族长老,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发作的时长越来越久了,起初只是一刻钟,几盏茶的功夫,发作起来的时候玄龙意识还能保持清晰,而现在,每次几乎都不会少于一个时辰,他痛得狠了,有时连人都认不出来,今日这算是轻的。
槲乐拿了帕子,轻轻地擦拭玄龙额角冷汗,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着话,也不知玄龙听不听得进去。
“我们马上就能走了……”
“再忍一忍……会好的……”
玄龙隐约能听见,就是没力气应他,合着眼令他觉得舒服些,然而还是无法避免每一次呼吸都混着尖锐的痛意,像有刀反复扎入他的喉管。
每一寸血管都是疼的,那种疼不单单止于表面的皮肉,更难以忍受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撕扯。
但他都忍过来了。
若是常人,怕是发作一次就会痛得用自杀来解脱。而他忍过了无数次……为了自己未完成的事,为了应尽的责任,他必须活着。
至少得活到孩子出生那刻。
不论人神,一旦心怀信念,外界的一切苦难都将变得不再重要。槲乐知晓玄龙足够坚强,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心疼这个遭遇任何苦楚都能默然扛下的男人。
不会喊痛的人,便真的不痛了吗……
约莫半个时辰后,因痛楚而发抖的男人终于安静下来,身上的亵衣被冷汗湿透了,阵阵发冷。槲乐给他换了干爽的衣物,用被子将玄龙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阿泊,你再睡一会儿吧,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等时候到了,我叫你。”
玄龙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恍惚地应:“嗯……”
槲乐心疼得要命:“你可有什么要收拾的?我去提前收起来。”
“……没有。”玄龙好半晌才动唇。
他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走得时候,自是什么都不会带走的。这殿中有些东西虽是燕鸢给他的,但并不属于他。
比如衣橱中华丽的玄袍,比如铜镜前燕鸢强行留下的银簪。
“好。”槲乐柔声道。“待出去了,小爷养你,定将你和宝宝喂得白白胖胖。”
他的道行虽没了,但狩猎的本事未减,山林水涧中有的是鱼类和禽类,养两条龙绰绰有余。
几乎已经能预见那美好的生活了……
待去狐族求医之后,他们会选一座无人踏足的山谷,谷中树林葱郁,水涧清冽,可以在涧边盖一座小屋,无需太宽敞,足够他们三妖住便可。
若玄龙生得是男孩,他便教他射箭打猎,若生得是女儿……若生得是女儿,还是教她射箭打猎,毕竟女红这活儿他也不会。
这么想着,槲乐唇角翘起,望向玄龙被褥下高隆的腹部,开始期待那小东西的临世。爱屋及乌,大抵便是如此,哪怕那小东西身上流着人族的血,只要从玄龙腹中出来,他便会另眼相待。
背后一阵阴风卷席而过,槲乐感到后背发冷,缩了缩身子,并未在意,直到一道冰冷的、讥讽的声线,由身后响起。
“你倒是藏了个好地方。”
脚步声缓缓由后方逼近,每一步都踩在槲乐心口,好似有虫爬过皮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浑身僵直,向来天地不俱的妖,此时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中,出现了惊恐。
多少个夜晚,在逃出那座地狱之后,他都会梦见那人将他当作畜生般虐待,嫌他不听话,便用剪刀剪了他小截舌头,说狐妖生性淫贱,为了防他出去祸害良家女子,砍断了他的器物再用火将伤口烫上,让他做不了男人。说他不配身为世上生灵,便用刀在他心口刻下‘脔’字,在他身上肆意宣泄,对他肆意羞辱……
两月过去,身上大多伤已经好了,心口的‘脔’字,却因为被刀刻下时倒了特制的药水,再也无法洗去,除非用刀将那块皮生生割去。
剪掉的小截舌头,因为玄龙的血已经重新长了出来,心底的恐惧,却如同身下残缺的器物般成为槲乐心中永远的噩梦,压抑数月的惶恐在这一刻犹如火山喷涌出岩浆般迸发。
槲乐面色惨白,很慢,很慢地转过身,对上一张剑眉星目的脸,对方高挺的鼻几乎和他的鼻尖碰上,发凉的手轻轻攀上槲乐的脸,如蛇般滑动。
“你让贫僧好找。”
“说说,这回该怎么罚你才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没有半分温度,整个人散发着冰窟般的寒意,令槲乐直感到冷。声线是与年轻的样貌不符的低沉和性感。
槲乐的下巴被男子过分修长有力的手指渐渐收紧,传来骨裂般的痛楚,他呼吸喘急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杀他,只一味地折磨他……
在逃出来之前,他恨不得死在那寺庙的禅房里,也好过被人用铁链锁住四肢,没日没夜地被凌辱,可现在他不能死,他还要带玄龙去狐族求医,他还要同玄龙一起看着宝宝出生,将宝宝养大……
“你对我做得这一切……”
“还不够么?……”
“够?”男子牵动嘴角皮肉。
“怎么可能够,贫僧留你一条贱命,便是天大的恩赐与仁慈。”
“在外面舒服了那么久,该回去接受你应有的惩罚了。”
槲乐抬起双手扣住遏制住自己下巴的手,挣扎着要将他推开:“不……你休想……我死也不会回到那个地方……”
“那便死吧。”
男子大掌转而掐住槲乐脖颈,迫使他站起身。即将被杀掉的猪差不多就是这样,屠夫会用手指粗的长弯钩刺入猪的脖子里,粗蛮地拖向屠宰场,将血从脖子里放干净,然后开膛破肚。
两者并没有多大区别,都是被当作畜生对待。
槲乐被男子掐着脖子往外走,男子身量比他高了半头,一袭印着樊咒的灰色袈裟,强壮而危险,在他放松警惕之际,槲乐猛得抽出挂在后腰上的匕首,刺向男子腰侧,那是他准备今夜离开时防身用的,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刀刃划过空气,男子耳廓微动,松开槲乐脖子,夹着灵力的掌心重击在他心口,动作一气呵成。
槲乐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与匕首一同落地,五脏六腑剧痛,他撑着身子坐起,捂住心口咳出一大口血,弄脏了地板。
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声道。
“找死。”
男子是世间天赋少有的修士,不过20多岁,修为竟胜过槲乐苦修的几百年道行,当初槲乐就是被他活捉回去的,这点风吹草动哪里逃得过他的眼。
被击中,槲乐并不意外,粗重喘息着抬起头,任由嘴角淌出血,双目赤红道:“我不想死……”
“我说了……你的族人,不是我杀的。”
他向来只杀那些心术不正的恶心人族,怎可能屠他满族。偏偏这臭和尚拿着一块破布,非说那破布是他15年前屠他族人时穿的衣料,凭着上面与他相近的味道,硬是给他扣上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还在狡辩……”男子眼底流露危险,步步逼近槲乐。
床上的玄龙听到动静,昏沉间醒了过来,坐起身在殿中寻找槲乐的身影,怀疑方才那巨大的动静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槲乐……”
男子脚步一顿,扭头看向罗帐方向:“那是你的相好?”
“……”
“既然如此,我杀了他,你便会乖乖跟我回去了吧。”
说话的功夫,玄龙已下了床,寻着声脚步虚浮地朝这边而来。
男子手心幻出一把银剑,缩地成寸,转瞬的功夫便到了玄龙面前,他本就是收妖的,动起手来毫不手软,玄龙失了道行,与普通人无异,刚刚又病痛发作过,自是躲闪不及的。
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噗嗤’一声,长剑入肉。
刺中的却不是玄龙,而是突然冲过来的槲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