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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七章 三月三,杨李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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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芳怅然叹道,“你当李承志予太后手书之时,杨延容为何面露讥讽,鄙夷不己?便是笑他钉嘴铁舌,虚张声势……”

    当时他惶恐不安,哪曾闲瑕理会杨舒如何。此时仔细回忆,好似真就如此?

    元渊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兴奋的满脸潮红:“既然他是虚张声势,那朝廷为何不能趁势反击?”

    “哪有那般简单?”刘芳又一叹:“好,便依你之言,如何反击?”

    元渊身体一僵,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又白一阵,憋了半天,也未憋出一个字。

    是啊,朝廷拿什么反击?

    自先帝驾崩,接连数年又是重臣内乱,又是强敌来犯,朝廷连年征伐,早已外强中干,无以为继。

    元恪朝时整整十五万中军,如今还不足五万之数,且被李承志死死的压在陇山与陈仓,不敢稍有妄动。

    除此外,邢峦、元遥、奚康生麾下新近归附的叛军也罢,还是元顺、元钦新近征昭的州兵也罢,予西海的虎狼之师而言,皆为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如今唯一尚余所战之力者,无非便是驻守两淮,抵御南梁的十万南军。

    即便朝廷敢放手一搏,将南军撤至关中也非一蹴而就之事,且还要征召民夫搭桥铺路,运送粮草,更要想办法征召军粮,最快也要费时三五月至半年之功。

    而如今已是盛夏,再有三五月便至严冬,待那时又如何行军?是以便是要反击,再快也要到明年开春以后了。

    所以朝廷才一心求和,以求得一丝喘息之息。而此时再一想,李承志十有八九也在如此谋算。

    而局势一息瞬间,待大半年之后,天知道又会是如何局面?

    越想越是烦燥,元渊陡然一叹,就如抽走了浑身的骨头,瘫坐在了椅子上:“那他又能有何不得不退兵的苦衷?”

    “你道他为何逼迫太后与陛下,予西海割地、赔粮?”

    刘芳道,“西海之所以连战连胜,无非仗着火器之利,又加兵精将猛,故而越战越勇,但此终非长久之道。

    而以长久计:西海方兴未艾,民不过百万口,兵不过十数万,地不过河西数州,且多为贫瘠荒凉之田。

    底蕴如此之浅,若是按步就班,循序渐近,莫说五年,便是再予他五十年,也绝非我天朝之敌。是以李承志只能如强盗一般,抢地、抢城、抢人,更要抢粮。如此才能此消彼长,终有一日,才能以蛇吞象……

    反而言之,朝廷如今就如已日薄西山,行将就木之迟暮之人。但予李承志而言,却依旧如庞然大物,非他这数岁稚子可匹敌。若是强而为之,必然是玉石俱焚的下场,是以只能以温吞水的法子徐徐图之,这便是他不得不退兵的理由……

    但徐徐图之的方法还是太慢,不足以支撑李承志的野心,是以只能另谋他途,再从别处咬几口肥肉。而吐谷浑与南梁已吃了大亏,必然会小心提防,且山高路远,若遣大军远征,十有八九会得不偿失,是以,李承志才会转而求其次,才瞅准了比我朝更弱,却离西海更近的南梁……”

    稍一顿,刘芳又道,“而这只是其一,其二则为占据大义。

    说句不怕太后与陛下怪罪,更不怕朝野非义之言:自烈祖(元魏开国皇帝,道武帝拓跋硅)立国之始,我元魏与柔然、南梁便为死仇。吐谷浑虽与皇族同出一脉,但因河西归属多有争端,嫌隙日重,其数代君王多亲近南朝、柔然,而远我元魏。

    百年以来,我朝与这三国征伐不断,凡与这三国相邻之州百姓、军民早已不堪重负,苦不堪言。便如六镇,为何高肇稍一蛊惑,便应者如云?

    而如今倒好,太后与任澄王饮鸩止渴,许以重利,公然引胡族大军犯我天朝,是以莫说中原之地的汉民,只看深受柔然与吐谷浑之苦的六镇、枹罕、鄯善、河州等地,凡军将兵民,得知此讯,无不一是对朝廷心灰意冷……

    但李承志突出奇军,接连大胜,使二胡逾三十万大军丢盔弃甲,如丧家之犬般逃回老巢,未进我汉土分毫。

    之后西海又见好就收,不犯关中与六镇秋毫。更是令麾下大肆收买民心……老夫且问你,若你为陇西、六镇之民,会如何做想?”

    元渊的心已然凉了半截。

    怪不得与西海接战之时一触就溃,不堪一击的降军、镇民,归附西海后短短时日,就如脱胎换骨,勇不可敌?

    更怪不得元遥与奚康生坐拥大军二十万之众,却畏两万西海将卒似恶虎一般,如缩头乌龟一般据关不出?

    只因朝廷已丢了大义,失了民心,更失了军心。

    反观李承志,宁死不屈,御敌予外,使边镇、关中之民免受胡族侵害,再加审时度势,主动罢战,自然使万民归心……

    如此一想,西海罢兵言和,并非只是因缺兵少粮,或是不得已为之,还有收买民心的用意。

    而转攻南梁,怕也不只是抢人、抢地、抢粮那般简单。

    与柔然相比,元魏与南朝更是世仇,不死不休。若是再收复陷于南梁的梁州(秦岭以南)旧土,李承志更是会名声大燥,声震川蜀与两淮。

    更有甚者,怕是李承志早已看穿朝廷所图,是以才令朝廷割让岐州之地。便是想将入关诸道握在手中,以绝了朝廷与南梁媾和,迁调南军北上之谋……

    想到此处,元渊何止是凉透的心,上到头发梢,下至脚掌心,包括中间的四肢百骸,无不凉了个通透。

    他怅然若失,许久才道:“李承志之谋略……焉能如此深远?”

    远么?

    若是与当年他还未入京,便遣部曲西循,继而图谋河西相比,如今之谋划不值一提。

    如此一论,已然身死道消的元英也罢,如今已沦为李承志阶下囚的元澄也罢,不但无过,且是大功。

    怪只能怪太后昏庸,高肇更是狼子野心,从中做梗,未能防微杜渐,灭患于未然。

    但这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

    刘芳踌躇满腹,又一声长叹,“好在并未至山穷水尽之时,你我世受国恩,如今只能殚精竭虑,死而后已……且行且看吧……”

    稍一顿,他又道,“离殿之时,我称欲见孝伯(崔光)一面,李承志既然应诺,想必也快到了。劳卫卿知会扈从,备几样菜食,备壶好酒,稍后还需你与延容作陪……”

    “寺卿言重,下官自是无虞。但杨刺史方归来,便又匆匆离去,称是愤意难平,欲寻李承志规劝一二,令他莫要得寸进尺……”

    规劝?

    李承志早已如吃了秤砣铁了心,怕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罢了,由他去吧……

    ……

    李承志本以为杨舒会偷偷的来,却不想,竟不是一般的光明正大。

    刘芳与元渊前脚走,他后脚就来求见,说是有良言忠告。

    李承志不由失笑:他倒是要看看,此等心怀二心,吃里扒外之辈,能有何良言忠告予他?

    将杨舒迎入中堂,令李聪冰了一壶凉酒,李承志便遣退了心腹。

    左右已熟的不能再熟,李承志半点都不客气。举起酒杯遥遥一敬,连声请都懒的说,便一饮而尽。

    早已入夜,堂内早已起了灯。望着莹光璀璨,透如水晶的玻璃壁灯,又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阵猛看,杨舒啧啧称奇:“水玉(水晶)?”

    李承志好不讶异,失声笑道:“你竟还有如此雅兴?”

    “这话好生奇怪?”

    杨舒双眼一瞪,“左右你已答应罢战,虽说条件苛刻些,但无非就是讨价还价。待与朝廷你来我往一番,便是谈不拢要开打,也至明年,我为何不能有雅兴?”

    装,你使劲装……

    年节之时,你与李韶为使来了西海,李韶虽是当日就走,而你杨舒却留足了三日。

    至酒过三巡,你便借着醉意,大骂太后昏庸无能,朝廷奸佞当道,便国将不国,民不聊生。

    还称关中迟早要反,更是曾耳语:但凡哪日西海兵进关中,杨氏必为李氏前驱……

    掐指算来,这话说了也就半年吧。而其中足有四月,你与李韶皆被囚在薄骨律,每日除了吹风观沙看太阳,就是与父亲下棋。

    我就不信,这足足四月,还未让你杨延容下定决心?

    更何况,李韶派心腹送予一山之隔的李亮,又呈至西海的密信,还在我柜中锁着。若不拿来让你看看,李韶在信中是如何说你的?

    杨氏兄弟,如杨钧、杨舒皆可信任,更可重用!

    意思是这二人早已被他策反,就差在杨延容脑门上写个“反”字了……

    李承志暗暗腹诽,又呲牙一笑,反言讥讽道:“倒是未曾料到,延容公忠于朝廷之心,竟是日月可鉴,着实难得……”

    杨舒刚喝了一口酒,正含在口中回味,乍一听此言,“噗”的一声就喷了出来:“吭……吭吭……无耻小儿,焉敢讥笑老夫?”

    谁让你装疯卖傻,装模做样的。

    不看我伏案写信予高英之时,你急的就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当场折了我手中笔管,案上信笺的模样?

    这分明就是怕我放龙入海,放虎归山……

    连咳了几声,杨舒正了正神色,疑声问道:“为何罢战?”

    终于忍不住了?

    李承志暗哼一声,也敛了笑意,肃声道:“此前皆因迫不得已,才破釜沉舟,背水之战。而今胡敌虽去,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廷再是江河日下,日薄西山,也非我西海可力敌。我若不退,便是玉石俱焚,再败俱伤的下场,还何谈图谋中原,逐鹿天下?”

    “真就只是如此?”

    杨舒斜着眼睛,“还是说,你有不得已的若衷?”

    “苦衷自然有,无非就是缺兵少粮!若是再能有十五万雄兵,两百万石粮草,替我守好敦煌、居延、山丹、秦岭,绝了柔然、吐谷浑并南梁坐收渔翁之利之心,不需五年,我便能饮马洛水,兵指洛京……”

    李承志大手一挥,又呵呵一声怪笑,“若不然,你替我想个法儿,莫要使这三方强敌觊觎,也不需多,三年即可……”

    你当爷爷是神仙?

    杨舒暗骂一声,又唏嘘不止。

    说来说去,还是西海根基太浅,就如拿着神兵利器的稚子,初时仗着神兵之利,尚能大杀四方,但时日一久,必然后继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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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从长远计,李承志谨慎些,才不失为上策。

    就是可惜了关中士族与百姓,都以为至多予仲秋前后,必然能喜迎王师……

    暗暗一叹,杨舒又问道:“若只是赔人赔粮也就罢了,朝廷尚能转寰一二。而如割地、赐国,无疑于痴人说梦,想都莫要想。待到那时,你又该如何?”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若是朝廷不应,自然只能兵戎相见。说以三月为期,就不会迟一日,更不会早一日。不过就算是打,也要讲究轻重缓急。”

    李承志笑意悠然,“就是不知,延容公何以教我?”

    连杨氏愿为李氏前驱之类的话都敢说,杨舒哪还有什么顾虑?

    他四下一瞅,见门窗紧闭,密不透风,才一掀袍襟,又用力一撕。

    只听“嘶啦”一声,袍襟就被撕成了两半。杨舒又一摸索,从中摸出一张帛绢,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字,且赤红无比,似是血书一般。

    李承志都惊呆了:“你我相交数年,知之甚深,我焉有不信延容公之理?便是你酒后疯言,我也只当作真话,又何必挺而走险?”

    先不论这封血书出自何人之手,只说杨舒日夜都予刘芳与元渊眼前晃悠,若是露出马脚,使这血书落入那二人之手,哪还有杨舒的命在?

    “你懂个鸟毛,此乃檄文!”

    杨舒怪眼一翻,嘴里骂着,态度却无比郑重,恭恭敬敬的将帛巾呈予李承志:“此乃我大兄拖着病体予榻上所书,更有我七兄弟签名画押,你如何让我予你口述?”

    檄文……且是杨播所书,杨氏七兄弟联袂画押?

    李承志悚然一惊,连忙起身接了过来。只是扫了一眼,便浑身一震:三月三,杨李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