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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4章 服首帖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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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寨中就只一群童子和几个冬烘先生,刚过饭时,学堂外的泥炉上还架了瓷瓮,其中剩着少许吃剩的麦饭。

    能有剩余,表明无论先生还是学子已然饱腹。再一问,凡寨中之民无论老少、妇孺,口粮皆是足量发放。便是病的走不动路,既垦不得田,也剥不得麻的残废,一日也有半斤干麦。

    这与红山下担不够土便没饭吃的丁壮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为何如此?”

    李显左右瞅了瞅,压低了声音:“郎君称,青壮最难安生,不论吃的太饱,还是精力过甚,都会生事……”

    达奚哭笑不得:也就是李显,但凡换个人,都绝不会将李承志随意说过的一句话执行的这么彻底……

    稍一转念,他又问道:“先生是从哪里请来的?”

    “不需用请,本身便是自北镇逃祸而来,分寨后,由各寨流民自行荐举的饱学之士……”

    “饱学之士……莫非皆是官吏,或是豪强出身?”

    “选来教书的小吏倒有不少,但官吏与豪强一个都无……”

    达奚悚然一惊:“全杀了?”

    “我西海是正义之师,怎会行如此勾当?”

    李显义正言辞的回了一句,碰上达奚鄙夷的眼神,又悻悻道:“郎君令时叔领军驻守西境,凡族众过百帐,部曲过一队者,皆不得入境……”

    达奚“吭吭”两声,险些被一口口水沧死:“就未打起来?”

    “打倒是小打了几场,但将军也知我西海兵强马壮,且有火器之利,自然如砍瓜切菜一般……”

    李显略有些得意,“而后时叔与溃将、豪强予山下盟约:若入境,无论军民皆需就地缴械,族众与部曲就地打乱,另编一卫。

    而凡六镇之旧官、酋长、族长,或迁入新军中任职,或入民寨,暂任乡、党之职,署理民务……若两者皆不应,便好走不送……”

    达奚一脸的古怪,都不知道怎么评价李承志了。

    六镇之乱与李承志有无干系暂且不知,但他绝对是知情的,不然也不会早早就令李丰陈兵于南床山、大碛,并比干城。

    这算是彻底断了流民与溃兵的北逃之路,而历尽千辛万苦辗转两千里到了西海,却又遇到了拦路虎?

    而除过西海,这些人又能到哪里去?

    一过居延湖与浚稽山,千里皆为戈壁与荒漠,不说粮食还余多少,够不够吃,而是根本寻不到水源。

    达奚腹诽了一阵,又问道:“之后呢?”

    “难免有铤而走险之辈,但时叔祭出了火炮,只是一轮,流兵便溃不成军,余者见状,自然俯首帖耳……”

    又是威逼利诱这一套?

    达奚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李时之后的手段,无非便是一手刀枪,一手粮食。

    对付首领、将官或许不怎么管用,但对小官小吏、小门小户、或寒民而言,却无往而不利。如此一来,当能收服七成以上的散民。而剩下那三成若是一意孤行,难保不会当场就来个窝里反……

    这一招欲擒故纵,李承志用的炉火纯青!

    达奚暗暗的叹了口气,又随意的转了转便出了寨,再次往东。

    走过营寨尽头,便是偌大的屯田。放眼望去,人影绰绰,不见尽头。除了一个“大”字,达奚再委实无法形容此间之景。

    他徐徐一叹,悠声问道:“此间宽广几何?”

    “东西近二十里,南北约二十八里,可垦田二百万亩……”

    “竟如此之大?”

    达奚诧异道,“昨日国公还称西海无田可种,只得让百姓改耕为牧?”

    “确实无田可种,但非无地可垦!举表是县,民不过千余户,常耕粮田还不到二十万亩,便是加上被前朝荒废之田,将将近两百万亩。

    但郎君不愿横生枝节,靳令父亲(李松)弃荒县城左近、盐池以南之田,如此一来,所剩连五成都不到,还不足百万亩。便是一户只分五十亩,也只够两万户,还剩九万余户无田可耕……

    但民以食为天,放牧也罢,入厂帮工也罢,终非长久之道。便是再难,也要开荒屯田……

    若是有山截挡,移了便是,若是有谷阻隔,填平就是!只要齐心协力,万众一心,多费些时日,总能开出足够十余万民户活命的良田……”

    李显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达奚愣了愣,随即释然。

    这番道理,应是李松或李承志讲给他的。

    不过远没有李显说的这般艰难。

    翻过合黎山便是一马平川,直抵浚稽山逾千里,皆为水草丰美之地。

    只要能长出水草,就表明土质不差,自然也能种出粮食来。而最关键的是不缺水,有弱水横穿而过,便是从镇夷算起至居延湖,也有八百里之遥。

    不说将河水引多远,只是在靠近两岸之处屯土,各垦十多二十里,这八百里长的河岸莫说养民十余万户,便是再翻个四五倍也能养的活。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费时太久。

    这是真正的荒地,不似镇夷城左近的那些弃田原本就是熟地,晒养个一两年就能产粮。

    过奚估计少则耕种五六年,多则七八年,才能称得上良田。

    但李承志有没有这个耐心,在西海安心蜇伏五到八载,还是个未知数……

    心中猜忖,达奚又靠近了些。

    应是垦了许久,田垄齐整,沟渠便利。有半大童子往田中灌水,也有老农扶犁,在翻耕已然半开的地。随后就有妇人提着细布口袋,在往田中撒种。

    达奚顿时吃了一惊。

    已然时近九月,且河西偏寒,最多再过一月就会下雪,除了冬麦,再种什么东西都只多收一把草。

    但他再是不懂,麦种还是能认得出的。

    初看似是粟米,便若细看,就会发现比粟米要小一些。而达奚辩了好一阵,也未认出是何物。

    不好事事都请教李显,不然显的他这个上官太过无能。达奚便状似无意的起了身,又往前走去。

    不远处应是前几日撒的种,地中已然长出了幼苗,看着颇为喜人。

    “苜蓿?”

    辩认了好一阵,达奚才不确定的问道。

    倒不是他见多识广,而是奚康生附庸风雅,曾有一年清明时节入京,陪元恪游赏华林园,正值苜蓿开花,宛如金海。(唐以前紫花苜蓿尚未传入国中,皆为黄花苜蓿,所以又称金花菜)。

    他当即便向元恪求了些种子,回华州后便种在了府中。偶尔兴致来了,还会带达奚操弄一番。一来二去,达奚自然就有了印像。

    东西倒是认了出来,但他委实想不出,为何非要在荒地中种这种能看不能吃的东西?

    “此物种来何用?”

    “这可是好东西,不但牛、马喜食,人也能吃,很是肥嫩……”

    李显吧嗒着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且能肥田……最多种过三年,便可换种粟、麦,亩产至少两石往上……”

    倒是不知道这东西还能吃?

    嗯,不对……

    种三年苜蓿,就能使野地产粮两石往上?

    扯蛋!

    达奚刚想问一句谁说的,但见李显深以为然,斩钉截铁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李显才几岁,且经年领兵,懂什么农事?

    这怕又是李承志说的吧……

    只听过种菽(豆类)可肥田,从未听到苜蓿也能肥田?

    但已然吃了好多回亏,哪怕李承志说天上会掉黄金,达奚也要琢磨琢磨,有几分可能……

    即然李承志说是,那就算是吧。

    转着念头,他揪起几片嫩叶,送进了嘴里。稍稍一嚼就是一嘴汁水。

    略一咂摸,达奚双眼一亮:这东西竟有豆味,怕不是与菽同类?

    怪不得李显说牛马能吃得,人也能吃得,还一副回味的模样?

    而李承志又是如何知道的?

    感觉这从天上到地下,好像就没他不懂的东西?

    但在京中数载,时不时就会陪先帝游赏华林园,随时可见,为何竟未听他将此物之妙用献于先帝?

    达奚“哼哼”一声,半是讥讽,半是佩服的说道:“即知此物牛马可食,人亦能食,不知又是你家郎君从哪一部前贤着作中看来的?”

    “何需郎君看来,便是某也读过!”

    李显摇头晃脑的应道,“《史记·大宛列传》与《西域传》中均有提及:

    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馀石,久者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葡萄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葡萄、苜蓿极望……”

    还真有?

    达奚眼珠子都突了出来。

    察觉到李显眼中的那一丝不屑之色,他更是懊恼:竟被一个莽货给小看了?

    自己就不该问……

    他一挥长袖,转身走向坐骑:“回营!”

    ……

    到了营中,已近酉时,一众部落首领、族长已等候多时。

    张信义坐在上首,懒洋洋的靠着椅背,好似睡着的模样。

    其余十数人或汉或胡,皆是正襟危坐,只用屁股挨着椅子的边缘。

    待看到李显陪同一位铁塔般的军将入帐,众人更如针扎了一般,“嗖”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达奚自然心知肚明,这十数人中,认得他的一个都无。之所以如此惊悚,只是慑于李显淫威。

    就是这么一个愣头青,就只率了一千兵,竟就让四万余流民、溃兵服服帖帖?

    因为只有李显能够将李承志所交待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将软硬兼施、恩威并齐的治民之策贯彻到极致。

    这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遍,达奚也不得感慨李承志用人有道,治民有方。

    亏他之前还担心若逼迫过甚,难保不使难民揭杆而起。但此时看看这些首领诚惶诚恐的模样就知道,这些人根本怕的不是苦,不是累,而是怕这莫明其妙冒出来的河西遗族将他们撵出西海,撵到漠北。

    但如此以来,也算是心里有了底:这件差事并不难干。但能干到何种程度,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他稍一沉吟,又用力的挥下一挥手,仿佛手聚飞光电握着一把刀,斩向了敌人的脖颈:“李显!”

    李显懵了懵。

    自见面到此时,达奚还是首次直呼其名。

    但对于李承志的信服几乎刻在了李显的骨子里,郎君要他以达奚马首是瞻,他就绝不会有半丝不恭。

    也就停顿了半息,李显便弯腰做揖:“下官在!”

    “予儿郎传令,将奚某的仪帐立予帐外!”

    “诺!”

    李显应声就走,没有半丝含糊,态度极为恭敬。

    一众酋长、首领还在猜测这人是什么身份,心想竟连李显那个杀神都对他这般服帖,又听达奚说道:“奚某不才,本在安武县公、讨逆元帅奚公帐下听令,如今添为西海招抚将军,掌六镇归附之军民事宜,还望各位不吝赐教……”

    听到这一句,凡起身予他作揖之人,无不精神一振。

    安武县公,讨逆元帅……不就是奚康生?

    而且这人也姓奚?

    “老朽无礼,敢问将军全名?”

    达奚淡淡一笑:“蒙从父恩典,以族名赐之,是以奚某并无汉名,众乡老唤我达奚便可……”

    达奚?

    岂不就是名为从子,实为幼子,被奚康生带的身边近十载,日夜不离左右的那位?

    达奚与奚康生的真实关系不算什么秘密,特别是鲜卑族中知道的不在少数,是以当即有人面露骇然,定定的盯着达奚,就如活见鬼了一般。

    奚康生的儿子,怎会在这里?

    那李显不是自称西海遗部,并不归朝廷辖属么?

    一干人嘴上回应着不敢,但无一不是目瞪口呆。

    张信义暗暗的赞了一声。

    好一招先声夺人?

    先是支使李显,以表明他上官的身份。而后自报家门,让这些人知道他并非乏乏之辈。特别是奚康生从子的身份,更是让堂内之人如久旱逢甘霖,遭难遇故知,天生就能生出亲近感。

    而后再施以惠政,将李显硬多软少的策略稍稍放松一些,这些人便是不会感激涕淋,至少也会将积攒多日的怨气泄一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