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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灯火通明,却静寂无声。时而就能听到大烛炸焰的轻响。
四人隔案而坐,元嘉、元怿、高肇三人面色肃然,阴沉如水。就只有元雍,眼中充满惊惧,脸颊不住的抽搐,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谁都不出声,就如这般,沉默了近两刻,才听元嘉重重一叹:“便是枯坐到天明,又于事何补?都歇了罢……”
元雍一个激灵,都带了上哭腔:“那明日呢?”
“自是各司其职,该辅政就辅政,该领军就领军!”元怿低声劝道,“陛下即称不会怪罪,那就定不会怪罪,四叔又何必骇成这般模样?”
放屁,这话你自己信不信?
元雍真想呸元怿一脸。
皇帝登基十一载,自甫承大宝之初的懵懂无知,到如今的一言九鼎。他们亲眼见证了元恪是如何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其心性如何,这四人堪称心如明镜。
元恪生性多疑,奉“防患于未然,灭祸于萌芽”为至理,该下狠手时,从不手软,就如元禧、元祥、元愉、元勰……元雍怀疑,最多三日,或是一杯鸩酒,或是三尺白凌,就会送至颍川王府……
“那你待怎样?”
高肇冷声问道,“如元愉一般,一不做,二不休?”
“放……放……放……放屁……”
元雍吓的直打哆嗦,只是两个字,竟都说不囫囵。
“既无这个胆量,那就该怎样就怎样。老老实实办你的差,领你的兵……”
高肇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不是高某小觑于你:比之元勰,他如天云,你若壤泥。就你如烂泥一般,陛下便是猜忌,也还轮不到你……”
刹那间,元雍的一张脸涨的如同猪肝,嗓子里“嗬嗬嗬”的喘着粗气,像是疯了一样的朝高肇冲了过去,“孤……孤杀了你……”
太侮辱人了……
高肇只是斜着眼睛,躲都不躲。只是五指轻抚刀柄,轻轻一抽。
“噌!”
刀刃只往外抽了三四寸,只是微微的一声响。元雍却似听到了晨钟暮鼓,忽的一僵。
一张脸由红转紫,由紫转黑、由黑转青,稍时,又成了白里透红。
元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要说真拔出刀来和高肇拼命……怎可能,爷爷还没活够呢?
元嘉似笑非笑的问着他:“不恼了?”
元雍一挥袖子,离高肇抽出少半的刀远了些,脸不红气不喘的辩道:“孤不跟他一般见识!”
元嘉又道:“不怕了?”
元雍懵了懵:对啊,怎突的就不害怕了?
眼珠转了好几转,心中浮出一丝明悟:自己连和高肇打一架的胆量都没有,哪来的胆子造反,不就跟烂泥一样?
高肇是想让自己知道:皇帝早将自己吃的定定的……
心中大喜不已,但脸面多少有些挂不住。元雍哼哼叽叽道:“姐夫你劝便劝,但话也……太重了些……”
“话若不重,如何让你醍醐灌顶?”
高肇收刀回鞘,悠声叹道,“若陛下忌之,太尉为最,某次之,司徒再次之……我等三人皆不惧,你何惧之有?”
元雍牙疼一般的咧着嘴:“但那赵绥娘却是从孤府上走出的……”
“那刺客之一的杨彪、公然污蔑陛下并起兵的祖空,还是那畜牲座下的弟子呢,又能出何?”
元嘉肃声道,“陛下洞若观火,明察于心,自知此乃贼人欲让我等同室操戈、自相鱼肉的奸计,才好生安抚我等。
故而思穆一定要以大局为重,莫要自乱阵脚……该上衙就上衙,该领兵就领兵,如此才不至让贼人趁虚而入……”
是了,自己若是为了避嫌而推三阻四,不敢上衙,更不敢领兵,那兵权比自己不知重了多少倍的元嘉和高肇又该怎么办?
元雍颓然一叹,又咬牙道:“到底是谁?”
其余三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
说句诛心的话,他们四位谁都脱不了嫌疑。包括元雍:谁敢保证他不是以退为进,在玩苦肉计?
再往下,有嫌疑的不要太多……
“莫急燥,只要我等莫自乱阵脚,上下一心,全力相助李承志,总能真相大白……”
元嘉刚说了半句,就有给事在门外秉报:“诸公,李侍郎求见!”
四个人的眼睛同时一亮:“请!”
躺了七八日,便是恢复的再快,也不可能醒来当天就活蹦乱跳。平地里走两步自是无碍,但一上下台阶,感觉就如半身不遂的患者,两条腿不怎么听使唤。
见两个给事扶着他入了殿,元嘉、高肇自恃长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元怿和元雍却齐齐站了起来。特别是元雍,似是抢上来要扶他的模样。
你可是亲王,皇帝的亲叔叔……怪不得人人要抢着当宠臣,权臣?
李承志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又有意的瞄了瞄元雍的脸色,竟不见他有多少慌乱。
不对啊?
以元雍的性情,此时即便没有被吓的瘫软倒地,怕是也已魂不守舍。但此时看着却极为镇定?
李承志奇道:“殿下……好定力……”
镇定个鸟毛,屎尿都快吓出来了……
任元雍脸皮厚的如城墙,也忍不住老脸一红,怒道:“连你也来看孤的笑话?”
“下官岂敢笑话殿下?”
李承志笑着辩道,“是陛下特令下官来此传谕,说殿下素来谨小慎微,但遇些小事,就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为免殿下杯弓蛇影,疑神疑鬼,故而遣了下官来,劝殿下莫要失了方寸,乱了阵脚……”
果真如高肇与元嘉所言,皇帝果然将自己吃的定定的,更是了解的透透的,连这一点都想到了?
元雍大喜,眼睛都眯成了一条逢:“陛下果然如何说?”
李承志将胸脯拍的“啪啪”直响:“下官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敢假传圣旨啊?”
对啊,假传圣旨罪同谋逆,李承志胆子再大也定然不敢……
元雍高兴的声都颤了,一把推开给事,亲热的扶住了李承志:“坐……快坐……”
他心情激荡不已,根本就没发现高肇和元嘉的嘴张的比拳头还大。
李承志好大的胆?
若说谁最了解皇帝,高肇排了第一,元嘉必定排第二,之后才是刘腾、元晖之类。
已然在殿中将元雍如侮辱般的训斥了一顿,皇帝就绝不会再多此一举,再派李承志来说些软话……这分明就是李承志自做主张。
高肇眉头突的一皱:如此危如累卵之际,但有半点行差踏错,都有可能万劫不复。更何况假传圣旨?
你是生怕皇帝对你太信任了?
他刚要提醒一句,突觉手腕一紧,却是元嘉抓住了他。
元嘉微微摇头,又吟吟笑道:“首文,你我都老了!”
就只说了这一句,但高肇如福至心灵,竟就听懂了:李承志定是揣摩出了几分皇帝的心思,所以才会这般大胆……
他又想到了诸人在殿中请罪时,李承志予皇帝那满含深意的一眼。
高肇心里一跳:李承志猜到了什么……不,皇帝想做什么?
还能干什么?
元恪马上就要控制不住杀意,想大开杀戒了。而第一个挨刀的,十有八九是刘腾这个老太监。
无它,只因皇帝感同身受,自元雍、元悦之赵绥娘,元僧保之杨彪,联想到了宫内
只这二人一般因受父祖、主家牵连的犯官之后,宫中不要太多。
就如堪称皇帝第一信臣的刘腾、专事侍奉汤药的尝药典御贾璨等,皆是因罪受腐刑入宫。
幕后黑手能联络到杨彪、赵绥娘,并能安排其合适的身份,合适的时机入宫行刺,自然也能联络到有这种身份背景的宫人。
怀疑刘腾有没有问题只是其次,皇帝恼恨刘腾怕引火烧身,明知宫内可能有刺客同党,却不敢往下查才是最致命的。
老太监十之八九落不了个好下场,但现在不是时候,皇帝只能硬忍着。但忍到哪天要是忍不住,一旦开了口子,怕就是尸山骨海,血流飘杵。
即便将宫内的太监、宫女杀个干净,也只局限于皇宫之内。但如果杀了元雍这样的,十之八九会起连锁反应。所以李承志才拼着被皇帝猜忌的风险来假传圣旨……
元雍哪知这里面有这么多弯弯绕,嘴上不停的说着夸奖的话,李承志竟都有些招架不住,只能连呼过奖、不敢。
他早不要脸惯了,元嘉、高肇等人已习以为常。实是不耐他这副嘴脸,高肇冷声打断:“让他讲完正事,你再夸也不迟……”
正事?
就如塞了一团布,元雍忽的住了嘴。
瞅了瞅元嘉和高肇的脸色,李承志暗暗一叹:就知瞒不过这两个老狐狸。
他抬手做了个揖,肃声道:“下官就直言不讳了:敢问太尉、司空,依二公之见,何人嫌疑最大?”
何人嫌疑最大?
元嘉稍一沉吟,举起手掌左右一翻,怅然叹道:“若说嫌疑最大,应不过两手之数:除我等三人之外,无非便是于忠、刘腾、元晖、长孙稚、宇文福、元渊等人……”
李承志稍一转念,便明白了元嘉之意:这六人皆负宫禁内卫之职,往宫外、宫内传递消息最是方便。再加元怿、元嘉、高肇等三人,至多这九个人能提前知道胡充华要听经,可能会请谁。连元雍都得排除掉……
当然,清泉宫内的宫人或可通宫外的内给事也有可能,但他是怎么把消息送出去的?
还是要通过这九个人,或是其亲近属下……
刘腾也不是没有照着这个线索往下深挖,但毛线都没查出来。倒更像贼人能未卜先知,早早就给三个刺客安排好了身份。
比如杨彪,一年多以前就拜到了罗诘门下,那时的胡充华还是个小透明,整日巴结着高英,哪有请人讲经的资格?
再比如赵绥娘,那时还只是颍阳王府中的乳娘,每天给元雍挤奶吃,莫说到无极观、崇玄寺当女冠,都还没被元雍送给元悦呢……
未卜先知自然是扯淡话,李承志怀疑:要么就是幕后黑手布好了网,撞大运一般的等着机会。比如京中所有大寺、大观中都安排好刺客,只要等到入宫的机会、再恰好碰到皇帝,就猝然发动。
但这得安排多少如赵绥娘、杨彪这样的死士,怕是上万都不止。有这个能力还刺什么驾,直接造反都绰绰有余。
要么就是有意引导,比如直接向胡充华建议了罗诘。刘腾也查了,将清泉宫的宫人来回审了七八遍,包括胡尼姑都已被打的奄奄一息,都只说是依胡允华之意,请的白马寺的高僧与崇虚观(天师道祖坛)的高功。
虽说并未指名道姓,但胡允华为何心血来潮,突然就指定了这两处,给了刺客可乘之机?
嗯……
李承志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不会是胡充华吧?
这个念头冒出,李承志自己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