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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二章 白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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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如流水马如龙,喜色煦南风!

    内城以西,北八里为西大市,南八里为民居。自太阳露头,这方圆近二十里内就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自西阳门起,从东往西的官道足有二十丈宽。两侧有一半是各寺庙耍杂技的高台。

    台上正演的热闹,底下也围的密密麻麻。但有信众布施,就会得一碗圣粥,而后随沙弥尼姑入台后法坛听经讲法。

    剩下的一半则是各商家的货车。还有一些货郎,会担一些针头线脑、饴糖米糕之类在此售卖。

    若是往常,官道怕是早被堵的水泄不通,今日却很是畅通。

    李宪(河南尹)看的啧啧称奇,问着身侧的属吏:“杨季先(洛阳令杨钧)用了何法,今日厨会竟这般有序了?”

    以往时,人一旦入了市,就只能跟着人流慢慢的往前挪,一刻能走出十丈都算是快的了。

    不时就有人被踩了脚,或是被偷了钱。也有娘子妇人被浪荡子偷摸、小孩被人撞倒之类。时时都能听到哭声喊声叫声骂声,当场打起来的也不鲜见。

    今日却是畅通无阻,几乎听不到喊骂声,当街互殴的更是绝了迹。

    仔细一看,道中竟还有马车穿行?

    李宪好不惊奇:以前的厨会时别说道中走马,连只狗都钻不过去……

    “不是杨县令,而是高羽林!”

    属官解释道,“因今日开售冰沙,高羽林特意入宫请了旨,陛下令洛阳县衙、执金吾(负责京城巡察、禁暴、缉盗、督奸)、羽林监等,助其维秩肃序,故而今日厨会才这般有序……”

    李宪却有些狐疑:不止如此吧?

    一伙丘八,至多也就是让贼偷、浪荡子不敢胡乱伸手,还能管的了游人如何走路?

    不见但凡是行走之人,皆是靠右?

    还有那些以往挑着货担四处乱窜的货郎,今日竟都不乱钻了,而是老老实实的停在道边叫卖?

    这分明是有人出了高招。

    也绝不是高二郎,他就没这分急智。

    心里一动,赵宪大致猜到是谁了,笑吟吟的道:“再往前看看!”

    身后跟着六七位,皆是河南尹的佐官属吏,特意被李宪带出来体察民情。

    刚走了两步,听到有许多人在唤“白眉法师”。李宪顺声一看,见道中站着一个老和尚。白衣白眉,鹤须童颜,颇有几分出尘之意。

    和尚来头不小,就叫白眉。十年前还是昭玄曹大统(全国最高僧官),极受先帝信重。

    那时李宪在尚书省为官,时不时就能见到他。就是运气不太好:先帝末年间受徒弟拖累,老和尚就被免了官。

    今上登基后,白眉又被赶出了京城。甚至不至逢七不到厨会之日,不许他讲经……

    不过信众依旧不见少,老和尚刚一露面,四周便有人围上来跪倒叩拜。也有不少当即就掏出了铜钱之类的事物,准备布施。

    但钱还没丢到几个僧壮的袋子里,就有衙役与兵丁上前驱赶,喝令散开。

    役卒对白眉和几个和尚却很是客气,称上官有令,严禁僧众信徒等阻碍官道通行。

    白眉双手合什,露齿笑着,好一副面慈目善,仙风道骨的模样:“还请众檀谨遵王命!”

    说着还主动退到了道边,顿时又引来一众信徒的称赞,称老仙师好气度。

    看到李宪,和尚怔了怔,许久才认出他来:“可是李使君?”

    “正是李某!”李宪点了点头,“好久不见大师了!”

    白眉一脸苦笑:“不至厨会,和尚连这郭城都不得入,自是见不到使君……不提也罢!”

    说着他又一指熙熙攘攘的官道,好奇的问道:“今次厨会竟这般齐整,想必是使君的手笔?”

    我倒早想整顿了,奈何杨季先那狗贼总是阳奉阴违……

    心里骂着杨钧,李宪又道:“还真不是李某,听闻是高司空的二子所为,某也好奇,正想着去问问究竟!”

    “便是今日掌冰事的高羽林吧?”

    白眉笑道,“还真是巧。和尚与高羽林那制冰之所仅有一墙之隔,每日都能闻到那异香,早就想大块朵颐。但上门求了几次都不可得。称是初七才有的售,所以和尚就早早赶来了……”

    “哦,倒是巧!”李宪笑着,“那就同去!”

    即时两伙人便合到了一处,顺着官道往西行去。

    走着走着,李宪又发现了不对:每过一座寺庙的戏台,就能看到旁边立着一辆装扮的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彩车。车厢上画着一只硕大的碗,碗里画着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物事,其上还飘着几楼烟气。

    还画着一个胖乎乎的稚子,站在比他头还要大的碗边,手里拿着一枚汉五铢,眼巴巴的看着冰碗,嘴里往下滴着涏水……

    画的极其传神,特别是那垂涏三尺的稚子,就似活人钻到画里边。任谁一看,也知道这车中卖的定是吃食一类的东西,且只卖一文。看加上那晶莹剔透、冒着雾气的物事,便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也知道这是冰。

    “画工只是一般,倒是好妙思!”李宪夸道。

    一众属吏也点着头:“确实通俗易懂,看一眼便知,比立上一杆高旗再明码标价还要来的简便!”

    看了一阵,众人继续往东走去。

    越是往东寺庙就越少,耍杂技的高台就越发零落。没了热闹可看,信众与游客自然就往这边来的少。

    要是往常,这里要多冷清有多冷清,就如李承志入城当日见到的一般,连最爱热闹的元悦都只能闲的耍鸟。

    但今日却有些不一样:

    西阳门以西,临近金墉城的北侧搭着一座硕大的高台,宽有三丈,却极长,足有二十步。台上乐师近有三十四位,早已准备就绪,只等一声令下。

    台下足有二三十辆冰车,摆的整整齐齐。车边各站有三四人,似是等着调制冰沙。

    除此外,每辆车前还站着一个佩刀的兵卒,应是专门维持秩序的。

    李宪有些怀疑,所需仆属如此繁多:这卖上一日,能不能抵的住这些乐伎、仆吏、衙役、兵卒的俸金?

    心里念叨着,两拔人就此分开,李宪带着属吏去了台下的凉棚。

    元悦正与几个道士女冠在那里吃冰沙……

    青壮和尚朝台上指了指,低声说道:“那便是李承志!”

    两人离的不远,也就五六丈。老和尚双眼微眯,瞅了一眼便赞道:“倒是好皮相!”

    稍一沉吟,他又警告道:“法能,切记莫要着于表象!因授皇命,此子才枉杀了我圣教十数万兄弟姐妹……便是要报仇,也该是宫里那位……”

    “弟子省得!”

    “嗯!”老和尚点点头,“诸位上部座(大乘教)的法师可曾约好?”

    “已邀至通商里的白马寺中!”

    “那就走吧!”

    老和尚猛吐一口气,朝着皇城合着什,口中念念有词,“我佛保佑,但愿大事可成……”

    ……

    似是心有灵犀,也可能是直觉。李承志感觉有些异样,下意识的一转头,恰好就看到白衣白眉的和尚。

    他没有见过老和尚,只是觉得胡子眉毛都一大把了,竟还穿的这般鲜亮。瞅了两眼收回目光时,他又看到白眉身边的法能。

    有些眼熟?

    记得租房那日,这壮和尚还拦过路,吓唬自己说山里有鬼。前两天还来过府上两次,说是要买冰。

    自己还以为他就是那凝玄寺的住持,不想只是个跟班。

    “看什么呢?”

    见他看的入神,高湛也凑了过来。只是一眼,他就认出了老和尚:“白眉?”

    说的是那老和尚吧,倒是挺形象。

    李承志好奇道:“那白衣和尚很出名?”

    “前任大统呀,怎可能不出名?”

    高湛赞了一句,又左右一瞅,低声说道:“幽皇后旧事,便是因他徒弟高菩萨而起……”

    一听这个,李承志顿时就来了精神。

    幽皇后就是孝文帝的第二任皇后冯润,又名冯妙莲。元宏长年出征在外,她受不住寂寞,便以讲经的名义将和尚带进宫私通,其中就有白眉的徒弟高菩萨。

    私通也就罢了,也不知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冯润竟听从高菩萨的蛊惑,以巫蛊诅咒孝文帝,更暗谋欲行刺杀,最后被人告发。

    诡异的是,即便如此,孝文帝都没有杀冯润。直到元宏临死时,怕她成了皇太后之后会祸乱宫闱,才留了赐死的遗诏……

    “后来呢?”李承志贼兮兮的问道。

    “还能有什么后来?”高湛小声回道,“老和尚受了徒弟的连累,官自然是当不成了。陛下不喜大乘,又厌其徒弟谋害先皇,继位后就将他赶出了京城。并令他逢厨会才能入城,余日不得讲经……”

    我问的是这个么?

    李承志一脸的不情愿:“老和尚如何与我何干?”

    高湛眼一瞪:“那幽皇后如何又与你何干?”

    差点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李承志冷哼一声,又问着李睿:“还有多久?”

    李睿瞅了瞅沙漏:“离巳时(早九点)不足两刻!”

    还有半个小时?

    李承志稍一沉吟:“今各部准备!”

    倒不是特意选的吉时吉刻,而是西市离皇城太近,怕鼓敲的太早,扰了皇帝清梦。

    确实没料错,皇帝也就刚起身。

    朝城中太热,山上风又太大,这几日皇帝就宿在金墉城中,今日也不例外。

    此时他刚洗漱罢,正在金墉城的中堂内用膳。高英坐在一侧,亲自给他添着饭食,底下坐着一群男男女女,看着各自几案上绿油油的蔬菜暗自皱眉。

    每月逢七,若是无朝会,元恪就会将五服内的元氏宗室召至宫内家宴。

    以前还好,四五样菜中至少还能见道荤食。自六月起元恪下令宫中禁断屠宰后,一群亲王、郡王及王妃,也只能跟着元恪吃素。

    素也就罢了,还寡淡无味,真就跟吃草一样。但慑于皇威,他们还不得不抻着脖子硬往下咽。

    好不容易等元恪吃完,一群人无不暗松一口气。

    元恪举起杯邀敬了一下。等众人落盏,他才笑吟吟的问道:“众王叔、王兄怕是吃不惯吧?无奈朕已下了召,令宫内禁断屠宰、悬丝撤乐,就只能委屈各位了……”

    听他这般说,一群人哪还坐的住,纷纷告罪。元恪不耐与他们虚情假意,未等众人起身,就挥手让他们坐下。

    但之后,殿中竟然就没声了?

    便是无歌可听,无舞可看,至少聊几句家常总会吧?

    元恪心中诧异,往下扫了一眼,发现十个中有九个都直戳戳的盯着元雍。

    元雍气的想骂娘:一群孬货,次次都让爷爷出头?

    察觉竟连皇帝都将视线挪了过来,元雍不得不硬着头皮的站起来,往下一拱:“见陛下如此清苦,臣等心中难安。故此众王叔、兄弟等推臣出来,冒昧的问陛下一句:不知臣等是否有幸,能否为陛下分忧!”

    分忧?

    元恪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这是怕朕一时心急,先拿他们开刀吧?

    真就以为朕是为了那几个铜钱?

    稍微动点心思,也能猜出朕为的是什么:便是已无几年时日,便是膝下无子,这大好江山,总归也是我元氏子弟来坐。

    你当我为何要将胞弟元怀养在宫中?

    外有强敌,内有隐患,死之前,如何也该为元怀解决一样才对……

    心里暗叹一声,元恪举起了盏,遥遥一敬:“诸位多虑了!朕便是再昏庸,也知诸位都是我元氏基业之基石,朕万万不会做出自掘根基之事……”

    听到这一句,堂下的十人中竟有七八位都不约而同的生出了一丝念头:你掘的还少么?再看这殿中,先帝的诸位兄弟还剩了几个?

    心里骂着,众人脸上还得陪着笑,举起酒杯高呼陛下英明。

    手快些的也就刚喝了一口,手慢些的才刚将酒杯举至唇边,殿外突然响起几声轰鸣。

    就如炸了雷,仿佛就响在耳边,仔细一听,竟然就在金墉城外。除了鼓,好似还有锣钹之声?

    这是……打仗了?

    一众宗室无不豁然变色,胆小些的竟然连杯子都拿不稳,殿中顿时响起一阵“咣啷”的杂响。

    元恪的脸猛的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