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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屋子是以前钢厂的会客室,带个厕所,虽然废弃了但还是有主的,水也一直有,所以当初李炎最先抢的就是这个屋。
这地方看着挺荒凉,但除了靠近厂那边天暖的时候挺热闹,里面这边也并不是完全没人过来的,跟他们一样找地儿闲待着的人,只是没他们来得勤快。
顾飞不经常过来,但今天想请蒋丞吃个饭,又不想离家太远,附近也没什么象样的馆子了,蒋丞说无所谓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儿。
“没暖气吧这儿?”蒋丞坐在沙发上跺了跺脚。
“自己生火吧,”顾飞从桌上拿了个点火器扔过去给他,“沙发旁边那个袋子里是碳,外面找点儿什么破布条的……你会生火么?”
“会。”蒋丞起身出去了,过了两秒猛地一撞门又进来了,手里拿了片破布,一脸僵硬的表情。
顾飞拿着一包一次性的盘子正想把菜先分一下,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操,”蒋丞用俩指甲盖儿掐着那片破布,“我刚把这东西捡起来……下边儿居然有只死耗子!给我吓够呛!”
“那你还坚强地拿着它?”顾飞有些不理解。
“我觉得它应该好用,所以就坚强了……”蒋丞把破布扔进了砖头灶里,“用它点火应该够了。”
“你多走十步就能找到别的东西点火,下边儿没有死耗子的那种。”顾飞继续把菜往盘子里放。
“齁冷的不想动,”蒋丞蹲在灶跟前儿,“我看我现在也练出来了,李保国家的锅里都有蟑螂。”
“他平时都不做饭,打牌那儿管饭。”顾飞说。
“看出来了,”蒋丞点着了那片布,“要管床的话估计他这套房子就可以卖了。”
“卖不了,”顾飞拿锅到厕所的水龙头那儿洗了,接了一锅水出来,“房子都是原来钢厂的,这儿的人多数都穷得只剩自己。”
“……哦。”蒋丞往火里放了两块碳,盯着它们似乎有些出神。
碳都着好了之后,顾飞把一锅水放了上去,然后拍碎了两块姜扔了进去,接着是一小包配好的枸杞和红枣。
“煮汤吗?”蒋丞问。
“嗯,”顾飞拿着锅盖,“你是爱喝汤还是爱吃肉?”
“……什么意思?”蒋丞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你煮一锅鸡,然后只让我在喝汤和啃肉之间挑一样?”
顾飞叹了口气:“不是,鸡肉冷水放呢,汤就浓一些,好喝,水开了再放鸡肉呢,鸡肉的味道就比较足。”
“哦,”蒋丞有些惊讶地应了一声,“为什么?”
顾飞觉得蒋丞反应完美体现了一个真学霸的素质,没常识,有求知欲,但他并不想给蒋丞解释:“你就说你喜欢哪种。”
“汤。”蒋丞简单回答了,摸出了手机。
“嗯,”顾飞把鸡肉放进了锅里,盖上了盖子,“鸡就煮着了,先烧烤吃着吧。”
“好的,”蒋丞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站了起来,“我要干点儿什么?”
“吃。”顾飞回答。
李炎他们一帮人特别喜欢在这儿烧烤,所以东西挺全的,顾飞把烧烤架支好了以后,从灶里夹了点儿碳过去,今天买的都是现成做好的肉,直接刷了料烤就行,很简单。
“凉水放鸡肉,鸡肉的味道会随着温度升高一点点完全的释放出来,所以汤就会很浓,”蒋丞坐在灶边,一边烤着火一边看着手机,“开水放鸡肉,鸡肉外皮瞬间熟了,会把味道封在里面,这样的话,鸡肉味道会更浓……是吧?”
“……是,”顾飞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还要做个笔记?”
“这种一般不会要求原文背诵,理解了意思就行了。”蒋丞也看着他。
顾飞转过头开始给肉刷料,蒋丞在说这种话的时候,很有学霸范儿,属于他开了口你就接不下去话的类型。
“你们总在这儿聚么?东西这么全,”蒋丞站到了烧烤架旁边,“连孜然都有?”
“孜然胡椒粉辣椒粉全都有,就是不知道过没过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买的。”顾飞说。
“……日,”蒋丞拿过瓶子,“我看看……保质期36个月,应该没问题,你们总不会是三十多个月之前来吃的吧。”
“36个月是多久?”顾飞头也没抬地拿过瓶子开始撒粉。
“三年。”蒋丞说。
“顶多半个月前,”顾飞说,“你真讲究,我一般是闻着没怪味儿就吃。”
“你是因为算不明白保质期才只好这么吃的吧。”蒋丞说。
“是啊,”顾飞扫了他一眼,“跟学霸细致的生活不能比。”
肉串儿烤了没多大一会儿就开始往下滴油,屋里弥漫着的烟里开始散发出浓浓的香味。
烤串儿不是什么有技术难度的活儿,而且顾飞看上去很熟练,所以蒋丞也就没动手帮忙,坐回了鸡汤旁边烤着火。
屋外一片寂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开着的窗口像一块黑布,让人觉得有些冷,但面前的灶和烧烤架却透着明亮的火光,又很踏实。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那天坐在玉米面小馒头里,外面是清冷的街,还有寒风,车里是一片安静。
现在窗外就是黑色的未知和不安,而眼前却是明亮和温暖。
蒋丞挺喜欢这种感觉。
这么长时间了,他到这里,带着压抑和愤怒,不解和迷茫,还有种种不适应,一直到今天,到现在,他才突然有了一种踩在了实地上的感觉。
虽然这感觉也许只是暂时的,也许只是感官上的错觉,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安静地体会。
“能吃辣吗?”顾飞问。
“有点儿就行,别太多。”蒋丞说。
顾飞撒了点儿辣椒粉,把几串肉放到盘子上递给了他:“尝尝,我喜欢有点儿糊的,这几串是没怎么糊的。”
“我也喜欢有点儿焦糊的,”蒋丞拿了一串咬了一口,“味道挺好。”
“我以为你们学霸都不吃焦糊的呢,保质期要看,怎么不担心糊了的吃了致癌啊?”顾飞继续烤着架子上的肉串儿。
“你烦不烦?”蒋丞边吃边说,“你对学霸有多大的怨念啊,如此耿耿于怀。”
“活了快18年,头一回见着真学霸,心潮起伏难平呗,”顾飞把剩下的肉串一块儿放到了盘子里,堆得老高,再往灶边一个倒扣着当桌子的木箱上一放,“学霸嘴还特别欠。”
天冷儿的时候守着火吃烤串儿,是一种非常愉快的享受,蒋丞暂时不想跟顾飞斗嘴,没出声,只是埋头吃着。
“喝点儿吗?”顾飞在旁边一个纸箱里翻着,“我记得上回买的酒没喝完。”
“白的?”蒋丞问。
“废话,这么冷的天儿喝啤酒么,”顾飞拿出了一瓶酒,放木箱上一放,“这种时候一瓶牛二感动你我。”
蒋丞看着那瓶酒,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行吧,来点儿。”
顾飞倒酒的时候蒋丞心里小吃了一惊,纸杯一倒一满杯,他还没这么喝过白酒,不过鉴于他跟顾飞随时有可能对呛起来的聊天方式,他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顾飞把一满杯酒放到了他面前。
“可能你觉得没必要说谢谢了,”顾飞拿起杯子,“但还是得正式再说一声谢谢。”
“可能你觉得没必要说不客气……”蒋丞也拿起杯子,“但我还是得说不用这么客气。”
顾飞笑了笑,拿杯子往他杯子上磕了磕,喝了一口酒。
蒋丞看了一眼他的杯子,这王八蛋一口白酒喝的跟啤酒似的,只好按着规格也喝了差不多的一口。
酒从嗓子眼儿一路烧到了胃里,然后再从胃里往上一路着起来,点燃了脖子和耳根儿。
顾飞看了他一眼:“你平时不喝酒吧?”
“不跟啤酒似的喝白酒。”蒋丞说,低头吃了一口肉,其实这种寒天儿里,守着火来这么一口,还挺过瘾的。
“你随便喝两口得了,”顾飞说,“不是还有伤么。”
“今天没什么感觉了,”蒋丞按了按伤口的位置,的确是没什么感觉,他犹豫了一下,问了一句,“顾淼……怎么样?”
“暂时在家待着了,”顾飞又喝了一口酒,“昨天那个家长,又叫了另外俩孩子的家长一块儿去学校闹了。”
“我操!”蒋丞拧着眉,“肯定是他们干了什么,顾淼才会那个反应,平时她根本不正眼看人的好么。”
“他们在二淼本子上画画来着,”顾飞打开了汤锅的盖子,里面的汤已经滚了起来,他尝了尝,往里加了盐和味精,“二淼要自己处理,我就没去学校问,我也没想着她会这么处理。”
蒋丞差不多能想像得出来本子上会有什么样的画,这么大的孩子,大人嘴里的“他还只是个孩子”的孩子,往往是最残忍的。
他还记得自己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智商稍低些的孩子,受到了几乎全班的排挤和欺负,他甚至都参与过,仿佛是害怕自己如果跟大多数人显得不一样,就会有同样的待遇。
“那学校就让顾淼回家吗?”蒋丞说,“不管前因后果?就算是打人不对,也不至于不让去学校吧!”
“学校本来就不同意接收她,我跟校长求了很久,”顾飞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他一眼,“二淼应该去特殊学校。”
“……是么。”蒋丞猜测过顾淼应该是有什么问题,但听到顾飞说出特殊学校四个字的时候又还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她生下来就……有点儿问题,”顾飞往一串肉上又撒了点儿孜然,“说话不行,两三岁了才开口,两三个字儿那么往外蹦还说不利索,学东西也学不会,好像也不会表达,饿了渴了难受了都是尖叫。”
“那她……”蒋丞开了口之后又没说下去,顾飞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看上去毫不在意,却又能感觉得到他的郁闷。
蒋丞没再追问,顾飞也没有再往下说,顾淼是什么问题,她脑袋后面那条疤又是怎么来的,是不是真的像李保国说的那样,被顾飞他爸摔的。
还有关于顾飞的江湖传言是真是假。
这些他都好奇,但也都不打算再问下去。
鸡汤很好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天儿里热鸡汤显得格外诱人,一口下去他感觉暖得头都有些晕了。
“这鸡汤上头啊。”蒋丞感叹了一句。
“你这学霸买的吧,”顾飞喝了口酒,把杯子拿到他眼前晃了晃,“上头的是它。”
“……哦,”蒋丞顿了顿,拿起酒也喝了一口,又点了点头,“是的。”
这酒度数虽然高,蒋丞平时也不怎么喝白酒,但这会儿边吃边喝的,一纸杯的酒居然也快见底儿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突然就很想笑,就跟那天在顾飞店里说起打架的事儿一通傻笑似的,现在他就非常想傻笑。
“我……”他转过头看着顾飞。
顾飞正喝了口汤,跟他对视了一眼之后偏开了头,接着一口汤全喷了出来。
这一喷,他俩的傻笑开关就这么打开了。
蒋丞笑得筷子都拿不住,筷子掉到桌上,他想放好,但筷子又滚到了地上,他边乐边伸手捡,捡了根小木棍上来放到了碗边。
顾飞端着碗,一看那根小木棍,笑得碗里的汤都洒出来能有一半。
“我不行了,”蒋丞边笑边用手按着肋骨上的伤口,“我一个伤员,不能这么笑……”
顾飞没说话,靠着身后的墙,嘿嘿嘿地继续又笑了一会儿,最后终于长叹一口气:“气儿差点儿上不来了。”
笑完这一通,本来蒋丞还觉得因为开着窗有风灌进来后背还偶尔会觉得有那么一丝儿冷,现在背后汗都出来了。
“哎,”蒋丞掏了掏兜,想找点儿纸擦擦嘴,摸了半天也没摸着,“累死我了。”
“找纸啊?”顾飞指了指他后面的桌子,“那儿有。”
蒋丞回过头,身后的破桌子上放着几卷纸。
他伸手够了一下,拿过一卷,从桌上被带下来的一张纸落在了脚边。
捡起来想放回去的时候他又停下了,看着纸上的东西愣了愣。
这印着五线谱的牛皮纸,从五线谱本上撕下来的,这纸他非常熟悉,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牛皮纸颜色的五线谱本。
一张五线谱的纸并没有什么太奇怪的,像顾飞这种学渣,没准儿是当成英语本买回来的……
但让他吃惊的是纸上写着东西。
大半页的谱子。
“我操,”蒋丞眨了眨眼睛,手扶着桌沿儿,努力把眼前的重影都对齐了,然后哼了两句,“挺好听啊,什么曲子?”
顾飞还是靠着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你还识谱啊?”
“废话,”蒋丞拿着谱子也往后一靠,靠在了桌腿儿上,低头看着,“我们学霸,什么都会……这个,是谁写的曲子吧?”
顾飞没出声。
蒋丞又看了一会儿,抬眼瞅着他,还用手指了指他:“你写的?”
“嗯?”顾飞喝了口酒,“为什么是我,你看我像会写曲子的人么。”
“不像啊,但是……”蒋丞弹了弹纸,“但是这个调号,你看这个b,跟你写的一样,下边儿长一截儿,跟单手叉腰似的。”
“什么鬼。”顾飞笑了笑。
“你写的?还是你帮人抄的?”蒋丞捏着纸冲他晃了晃,又哼了两句,“挺好听的。”
“学霸就是学霸,五线谱初中学的了吧,这都还能记得。”顾飞没有回答他的话。
“靠,小看我们学霸,”蒋丞站了起来,把纸往桌上一拍,觉得这会儿自己大概是真的喝爽了,兴致高昂的,说话都带着风,“我给你开开眼。”
“你要唱歌么?”顾飞也挺有兴致,站起来靠着墙给他鼓了鼓掌。
“等着,”蒋丞到沙发上拎起了自己的书包,“我不记得我带了没有……一般我都带着……哦,在。”
顾飞看着蒋丞在书包里翻了半天,抽出来一个半透明的细长塑料盒子,笛子?
蒋丞识谱,而且对着谱马上就能哼出来,就挺让他吃惊的了,像蒋丞这种人,就算老徐说他是学霸,成绩没出来估计也没多少人能信,打架损人都是长项,会打球不奇怪,识谱才是真的意外。
就跟自己似的,写了曲子就算把作曲那儿写上顾飞,不熟的人也以为得是他把作曲打了一顿强抢的。
蒋丞应该是喝兴奋了,一纸杯酒大概二两半,蒋丞的杯子已经空了,对于平时不常喝酒的人来说,二两半这个速度下肚,差不多就得是这德性。
“笛子么?这么细。”顾飞看着他手里的细长的黑色金属管子。
“嗯,哨笛,”蒋丞清了清嗓子,“爱尔兰哨笛,我挺喜欢的,不过平时不太吹,以前在家也不吹。”
“为什么?”顾飞问。
“因为看着不如钢琴什么的有逼格,”蒋丞笑了笑,“我妈……反正看不上,说吵,她喜欢钢琴。”
“你还会钢琴?”顾飞看了看蒋丞的手,平时没注意,这会儿蒋丞的手指都按在了笛子气孔上之后,还挺长的,瘦长的手指上指节清晰但不突兀。
“是的,要跪下么?我看沙发上有个垫子,你拿过来吧,”蒋丞拿着哨笛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地,“搁这儿跪就行。”
顾飞笑了起来,摸了根烟点上了叼着。
他觉得自己以前应该没听过哨笛,但蒋丞吹出一小段之后他反应过来,有段时间丁竹心很喜欢凯尔特音乐,成天听,里面各种木笛风笛,应该也有哨笛。
蒋丞吹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但听着很熟悉。
刚感叹没想到蒋丞还玩这个,而且吹得很好,手指在气孔上灵活跳动……蒋丞突然停下了,偏过头咳了两声:“不好意思,重来。”
顾飞只得重新鼓了一次掌。
蒋丞看了他一眼,把笛子重新放到嘴边,垂下眼睛,手指跳动之间,音符再次滑了出来。
这是顾飞第一次听人在自己眼前吹笛子,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蒋丞平时脸上常带着的不爽和烦躁,在第一个音符跃出时就消失了,轻轻颤着的睫毛看上去安静而沉稳。
这一瞬间,顾飞突然就真心实意地接受了蒋丞是真学霸的这种设定。